第七卷 用六之卷——宰制天下 第293章 狂浪(中)

韓鉦趕到京兆府衙的時候,韓岡還在裡面開會。

隔了一重門扉,三丈廊道之外的議事廳中,京兆府城中的文武官員,包括鐵路總局長安段的段長、副段長,都在裡面。

而韓鉦這裡,都是跟班。

見到韓鉦,一個個過來問好。

韓鉦走到種溪身邊——在會議室里的種建中的兒子,跟韓鉦關係不錯:「裡面還沒結束?」

「應該快了吧。」種溪歡脫的湊在韓鉦身邊,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哥哥要不要來賭一把?這一回是不是章相公幹的。」

韓鉦聞言一愣,苦笑著就要說話,忽然就聽到後面從牙縫裡迸出的三個字,「種!四!七!」

種溪問聲一縮脖子,老老實實站起來,向後面問好,「二十三叔。」

种師中虎著臉走進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啊,有能耐了啊,在這裡開起賭盤來了?」

罵了不成器的侄兒兩句,种師中轉頭問韓鉦,「相公還在裡面?」

韓鉦點點頭,正要說話,种師中已經大步往裡面走了。

「怎麼回事?」韓鉦納悶的問種溪,种師中平常可不是這個脾氣。

「怕耽誤事吧。」種溪不嬉皮笑臉了,將門子弟,從小在場面上打滾,人情世故絕不會差,「鐵路上連續爆了兩次了,就算死了一個呂嘉問其實都不是大事,有的是人替換他,但要是給遼人學去了……」

遼人派進中原的細作絕不在少數,每年被抓出來的都有十幾二十。尋常他們鬧不出什麼事來,但要是他們學會了帶著炸藥坐車,樂子可就大了。

要不然為什麼今天的京兆府尹會如臨大敵?只是因為已經發生的事情本身?當然不可能。即使呂嘉問當真是因為鐵路路基下面被塞了幾千斤炸藥,車子被炸上了天,幾里之外的村莊玻璃全碎了個精光。

種溪嘖著嘴,「箭在弦上了,誰都想後方太平無事,免得前方不安。要沒今天這檔子事,家嚴可就要出發去延州了,家叔也不會趕著回京兆來。」

韓鉦點點頭,從來沒有禍亂生於國中,而大將能立功於外的道理。

「一而再再而三了。」種溪依然難以置信的搖著頭,「本來京師里的爆炸,家裡的幾個兄弟都說是章相公演的一出好戲,小弟則覺得不至於如此。只是這一回,小弟可不敢為章相公說話了。這可不是京城裡面放個炸彈,炸幾個百姓的小事了。呂府尹,呂大參,呂樞密,那可是曾經的都堂成員啊……」

「不過,也可能是小弟想的也太多了。現在的問題是誰還敢違逆他,都堂中的參政樞密,恐怕是人人戰戰兢兢。」

「勿信謠,勿傳謠。」一直沒有說話的韓鉦打斷了種溪的議論,「此事當非章相主使。」

韓鉦不敢確信章惇的人品,卻絕對相信他的智商,「這件事做得太蠢了,以章相之智,絕不至於如此。」

被韓鉦反駁,種溪就笑了起來,又湊近了小聲說,「哥哥,要不要打個賭。」

「忘了你二十三叔說的話了?」韓鉦搖搖頭,卻又問,「賭什麼?」

「章相公接下來會做什麼?」

「好啊。」韓鉦毫不猶豫,「我跟你押一邊。」

種溪翻了個白眼,「那還賭個啥。」

正要說話,只聽見門扉打開的聲音,廊道對面的議事廳中,與會者魚貫而出。

陝西路上一眾文武,為了宰輔被刺殺的大案共聚一堂,明明是有可能干擾到滅遼方略、進而影響關西未來多年的產業規劃的大案,可從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多少憂慮之色。

「要不要打個賭。」韓鉦忽而低聲對種溪說道。

「賭什麼?」

「接下來我們關西會不會做些什麼。」

種溪沖韓鉦又一次翻了白眼,「跟哥哥你押一邊。」

「那還賭個啥?」韓鉦把白眼還回去。

種建中和剛進去的种師中都出來了。

「是啊,沒什麼可賭了。」種溪告了個罪,上前迎接父、叔的到來。

韓鉦輕笑,走向韓岡還沒出來的議事廳,「真的沒什麼好賭的了。」

……

傳言中掏空了路基,整整一車的火藥塞在鐵路下面的爆炸現場,並沒有三丈多深,徑圓七八丈的大坑。

車廂飛起有幾十丈高,五里之外的村子上,連房門都震倒了的情況,當然更不存在。

刺客偽裝成鐵路職員,在前面發出了緊急停車信號。等新任河南尹的專列停下,又以站長的身份上車,用自製炸藥包將其刺殺於車廂中。

站在事發的小站站台上,聞訊後就丟下一切,從京師匆忙趕來的方興,在聽了當地官員彙報後,一時無語。

車上有護軍,門前有守衛,身邊有親隨,就這樣還讓人湊到前執政的身邊?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方興的反應,鐵路總局實際上的領導者,他的脾氣跟他的地位十分相稱。

但方興的並沒有將他心底的情緒給表露出來,風吹日晒的一張黝黑老臉上,只有疲憊。

「這兩年,我其實都不怎麼管事了。」

「鐵路總局剛成立的時候,我每年天南地北,天下諸路,沒去過的軍州不到十分之一,走過的路程,數十萬里都有了。並非我方興自詡,天下旅人無數,若論路行之遙,唯我獨佔鰲頭。」

往日,這時都會有人出來奉承幾句,但今天沒有。

「不過現在年紀大了,鐵路總局裡的事越來越多,就沒精力再跑來跑去了。」

「去年的時候,我去請教過韓相公。對日後有了點計畫。準備在下一屆議會上,參選議員。我在鐵路總局多年,又與韓相公關係緊密,人望自信還是有一點點。而鐵路總局,肯定也希望在議會裡面多一個會幫忙說話的。」

「對我而言,在我致仕前的這兩年,最好太平無事,便有事,也是為國成功的好事——攻遼時的軍事輸送,推廣機車鐵路提速,蜀中、黔地貫通鐵路,此類好事多多益善。」

「但現在呢?!」方興質問著,「之前關西就爆了一次,已經很難看了。我接連發文,要各地注意列車運行安全。好了,才幾天啊,下發的命令許多還沒送到地頭呢,前任參知政事、新任河南尹,就被人刺殺在列車車廂中!」

沒人敢接方興的話頭。

綁在身上的炸彈,不僅把刺客炸成了碎肉,也把呂嘉問和他的侄兒,以及七名僕從和護衛,一起送上了西天。

要說責任,鐵路方面難辭其咎。

好半晌,方興才重又開口,問道,「那些護衛呢?」

洛陽段段長誠惶誠恐,「呂大尹的護衛人數總共有兩百多,這裡關不下,都帶去檢修廠了。提舉要去的話,下官這就去安排車子。」

方興沒什麼精神的擺了一下手,「去甄別清楚,沒問題就放了吧。」

「放了?」段長驚訝。

「怎麼,你想養他們一輩子?」方興抬眼瞄了他一下。

「下官明白了。」鐵路段長忙改口,生怕觸了方興的霉頭。

方興冷哼,「破案,抓人,不是我們的責任。要判要罰也輪不到我們。但是京西這邊不太平……是實實在在的。」

方興掃了眼周圍,大部分是他的下屬,有從京城帶來的,也有京西本地的。還有兩個府中、縣中的官員。聽了方興的話,本地人都或多或少流露出幾分不憤的神情。

「不管什麼原因,」方興聲音愈發冷冽,「我們的人是被殺了!我們身份是被冒充了!賊人就是在我們地盤上犯的事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犯人冒充站長,混進了新任河南尹的車廂。

而被冒充的站長,則是全家被殺。

各地的鐵路上,有許多小站,往往只有一兩個人,負責檢查十幾里的鐵路,同時管理車站,為附近的村子提供服務。

對於鐵路總局來說,小站雖小,其存在卻必不可少。能讓鐵路輻射更廣泛的人群,也是鐵路日常維護必不可少的一環。由於人太少,在偏遠地區的小車站,早年往往會成為賊人下手的目標。但護路軍的存在,使得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沒有人敢挑戰鐵路總局的威嚴了。

這一次站長一家四口被殺的案子,這一回在車廂中對呂嘉問的刺殺,是狠狠抽在鐵路總局高層臉上的一巴掌。

「我倒要看看,河南府這裡,能給我一個什麼說法。」

半日後,河南府衙中,方興的對面,是河南府的數百官吏。

管理天下鐵路垂二十年,操數萬人生殺之權柄,有實無名的卿相,當著府中數百官吏的面大發雷霆:

「那賊子殺的不止是呂府尹,不止是王安站長一家四口,更是對我們鐵路總局上下十萬袍澤的挑釁!」

「今天我方興把話撂在這裡。」

「這件案子我們要根究到底,誰沾上,就抓誰。誰犯了,就辦誰。誰敢在中做梗,不管他身份,不管他後台,我們翻臉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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