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用六之卷——宰制天下 第177章 變遷(4)

「亞古伯,你一向脾氣大,但離家後,有什麼事要忍住,不要與人爭,家裡面幫不了你,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上京後,要小心,再小心,聽你娘的話,別與人爭。有那位相公在,也不至於有人會欺負到你。最好能得到那位相公認同,得不到也不要氣餒,好好讀書上學,見見世面,看看這天下有多大。」

「亞古伯,你這一次去桃花石,一定要把他們的火器學到手。你看那些桃花石人,摔跤,騎馬都不行,就是依靠兵器,連契丹都怕他們。你學來了,我們就一起打下八剌沙袞,打到巴格達,到時候你做博格達汗、我做阿斯蘭汗。」

嗚嗚兩聲長鳴,吳平在父母親族的叮嚀聲中醒了過來。

床鋪不再搖晃,他乘坐的列車已經停了下來。還在拖著長長尾音的汽笛聲是把他驚醒的罪魁禍首。

吳平的隨從走進車廂,「亞古伯……醒了?我們到了。」

「叫我吳平,說了多少遍了。」吳平一下坐起來,用漢語說著。他遣詞用字絲毫不錯,就是口音聽起來有些彆扭。

「好吧,亞古伯。」隨從聽懂了吳平的漢語,但還是堅持用著家鄉話。儘管他的父親也同樣是來自中國的漢人。

吳平沒再多說,這一輛來自京兆府的列車,車門已經打開,抵達了目的地的旅客,正提著自己的行李紛紛離開車廂。

手腳麻利的換了一身整潔的衣物,是他在京兆府收到的禮物之一。換上之後,看裝束就是一位富裕人家的漢人少年。但他眼窩略深,鼻樑高挺,看見他的長相,就很少會有人把他當做純正的漢家子了。而他的隨從更是深目虯髯,徹頭徹尾的胡人相貌,兩人站在一起,更是把身份給敲定了。

「平哥兒,好了沒?」

一位滿面滄桑的老人出現在包廂的門口。他一口字正腔圓的秦腔,面貌也完全是漢人的模樣。

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名可以說是一路護送,也可以說是押送三人的北庭軍官,一臉焦躁,腳底急促的在地上打著拍子。

吳平對著嵌在包廂板壁中的半身鏡照了一照——他入住時甚至不敢相信,在家鄉時,手掌大的鏡子,行走各族的行商都要賣上五匹馬加兩隻駱駝,而那些女人,還瘋了一般的懇求他們的丈夫或父親買下來,買到的人都會當做珍寶一樣珍藏起,但在這人來人往的車廂里,竟然會將半人高的鏡子就這麼掛起來——動作熟練的將陌生的衣襟整理好,「陸叔,已經好了。」

「好了?好了那就走吧。」性急的是來自北庭的軍官。他身上帶著護送的任務,不過他本人也需要到三班院報道,為他新的職位。

兩名來自新藩屬區的混血少年,一名在異鄉漂泊多年的老者,一名正急著去三班院為自己更換告身的北庭軍校,加上兩名同樣來自北庭的士兵一同走出車廂,走上站台。

走上水泥鋪就的月台,吳平立刻就被震撼得無法言語。

東京車站十二條鐵路軌道在站內平行排開,每兩條軌道之間,都夾著一條長達百餘步的月台。月台上一座座橋墩撐起一條木製長橋,橫跨在十二條鐵軌上方,左右長梯自橋上延伸至月台。

一行人乘坐的並不是專用的軍列,停靠的站台也並非是軍用的站台。在一條條月台上,在橫跨十二條鐵軌、十二座月台的天橋上,放眼望去,都是人頭攢動。

眼前全是人。

挑著擔子的人,扛著包裹的人,提著箱籠的人,甩著雙手帶著跟班的人,有錢的、沒錢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擠人、人挨人。

幾人都逛過了京兆府中,也經過洛陽河南府,京兆府和河南府的車站內部,形制大體與東京車站相同,都是幾條鐵軌、月台並排,兩座天橋橫跨。

當初吳平看見京兆府車站已經覺得這座人工建築簡直是宏偉,但大了數倍的東京車站,帶給他的震撼也更深了數倍。

巨大的彷彿一座小城的車站,人數甚至多過兩位混血少年的家鄉小城。

「好大。好多人。」

這是大宋都城給年輕的異邦少年第一和第二個印象。

吳平就在東京城中住下了,很快就和他的小夥伴一起被安排進了蕃學,然後飛快地結交了一幫來自天南地北的新朋友。

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就在新朋友的帶領下逛遍了東京內外有些名氣、又不需要太花錢的去處。

去過了大圖書館,見識過了大相國寺的萬姓交易,花錢登上了一艘飛船,在幾十丈的高空俯瞰京師,還參觀了正在修建的大鐘塔的地基。

「據說要建到五十丈那麼高。」他的一個新朋友說,「只要在城中,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得到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那座鐘不就賣不出去了?」吳平好奇的問。

「晚上看不見啊。還要出門才能看。有錢,還是家裡放一個方便。」

吳平對這話並不認同,有錢也不該亂花,有了能報時的大鐘,又何必要一兩個小鍾,但他不會就這等小事與友人爭論。

他現在很想看見自己同胞,即使沒有有個胡人也好。

但京師之中,胡人的數量極少。

按照他朋友的說法,朝廷自元佑元年之後,就不再接受胡人的朝貢了。

「那些胡人,都是些奸商,過來騙好處。偽造了國書,說是黑汗、大食、阿拉伯的使臣,前來進貢。獻上些值錢不值錢的貨色,就開始要求朝廷的回賜。」

說話的朋友義憤填膺,說不清是為被矇騙的朝廷,還是被弄走的好處。

吳平想為鄉人解釋一下——在東京城中,即使是其他族裔的胡人,只要看見相似的特徵,都讓吳平倍感親切,引以為同鄉——但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十多年前的一次大戰,黑汗失去了近萬精銳。

兩年前,北庭宋軍大舉出動,兩萬漢兵,八萬部族,一齊殺向伊犁谷地,連續兩次大規模的會戰之後,黑汗國中的精銳盡喪。

整個伊犁谷地,徹底臣服在中國的鐵蹄之下。

包括吳平,其實他還有另外一個在族中通用的名字,可是當他出來後,就立刻自覺自愿的做了漢家人。

不過他這樣只能上蕃學。只能學習與工器、火器、自然無關的課程,釋道兩家都能學,儒家經籍也能學,但諸科中明算、明工,醫科的課程不行。

剛進蕃學的時候,就有人提醒他要小心一點,如果被發現私藏了有關自然、工器方面的書籍,就完了。

甚至都不是被趕出學校就能完事的。

「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告訴吳平此事的朋友這樣說道。

名義上蕃學屬於國子監管轄,只能學習佛、道。所有的歸化民都會被安排到大相國寺內的蕃學學習。

吳平和他跟班對這樣的科目毫無興趣,甚至視為蠱惑人心的外道。但他想學的火器,卻哪裡都沒有教授。

最終,他還是被迫的學了下去。儘管對這些散發著異端臭味的教科書深惡痛絕,可他也只能每天去課堂上課,每天與朋友往來,將無聊的日子廝混下去。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過,樹上的葉子漸漸掉光了,寒意已經籠罩了京城。越來越多的物資從京師送往河北、河東,戰爭的弓弦越綳越緊。而吳平也對東京城熟悉了許多,但只是表面上的熟悉。

東京城是繁榮的,宏偉的,富麗堂皇的,卻也是冷漠的,跟他毫無關係的。

心中的想法,反映到日常的言行中,吳平一舉一動就都帶著桀驁不馴。

「看來是不用見了。」

韓岡聽到了相關報告之後,有些遺憾的說著。

他還記得當年與廣銳軍都虞候吳逵的兩次短暫的接觸。那是個為人堅毅,深得人心的領導者。

自詐死逃離之後,他先是在西夏冒頭,西夏滅亡後又遠竄西域,再一次打開了一片天地。其百折不撓的性格,白手起家的能耐,普通人難以望之項背。

不過,他如今也就一部族之長,手下幾千兵馬,控制著方圓幾百里的土地。

這也是吳逵的極限了。

一個外來者,在當地缺乏足夠的根基,很難得到人們的擁戴,依靠妻族得來的勢力,無法坐大。

不過吳逵作為漢人,又是當地酋首,在中國的勢力已經擴張到西海湖【巴爾喀什湖】,將他的領地囊括入疆域之內的情況下,本來可以得到重用。只是國中知道他的底細,不願過於抬舉他。一介叛將,反覆之輩,怎麼可能重用他?

兩面難得討好的情況下,吳逵先通過順豐行聯絡上了馮從義,幾番書信往來之後,派了長子返回內地。

韓岡對吳逵昔年的遭遇還保著幾分同情,同時也因為吳逵的漢人及當地部族之長的雙重身份,尚且願意重用他——只要放下他當年叛亂之罪,吳逵其實是中國在西海周邊最好的代理人。

只可惜吳逵的兒子表現不佳。

西域之西的西海之地,短時間內不可能改土歸流,扶植一個心向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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