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用六之卷——宰制天下 第172章 暗潮(7)

馬車穩穩地前行,車廂中,呂嘉問手指輕快的在扶手上敲擊著。

今天的試探,是一個冒險。決定下來的時候,呂嘉問並不是那麼有把握,韓岡的個性屬於炸彈型,不去逗火那一切安好,可一點將引線點燃了,那麼惹到他的人,少不了要粉身碎骨一回。

呂嘉問今天早間走進議廳的時候,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幸而從結果上來看,這個冒險算是成功了。

韓岡對昨日之事,並沒有看成是太過嚴重的挑釁,雖然有所反應,因為沒能得到了章惇的支持,就不再提及。

這讓呂嘉問鬆了一口氣。

如果韓岡放棄了都堂勢壓的手段,那他還要把楊弘方弄出來。剩下的就只有交換的手段了。

他呂嘉問將是一個對等的,需要尊重的交易對象。

從小小的楊弘方開始,呂嘉問希望韓岡逐漸認識到這一點。

而今天最大的收穫,不是小小的贏了韓岡一把,而是確認了章惇和韓岡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預計得那麼緊密。

在蘇頌歸養之後,章惇與韓岡,兩位宰相共同秉政,沒有輕重之別,雙核心的體制,延續了五年多了。

這麼長的時間裡,雙方沒有衝突,沒有大的糾葛,沒有十分常見的爭權奪利,甚至韓岡擴張氣學勢力,章惇都加以協助。

這讓呂嘉問始終不能理解。

章惇和韓岡之間,肯定有一個隱秘的溝通渠道,使得雙方不會誤解對方的行動,能夠協調好雙方的分歧。但章惇和韓岡表現出來的默契,讓人感覺到絕不僅止於此。

呂嘉問過去一直都想弄明白,這種默契是如何成型,又如何維繫。不過始終沒有成功。

兩位宰相的遠近,關係到呂嘉問對自己的安排。而之前低估了這一聯繫,就讓他淪落到現在的境地。

幸好在那一次之後,呂嘉問安分守己了多日,一心撲在他的差事上。反倒讓他所面臨的形勢變得安穩起來。

這一次再次試探,則又發現過於高估了兩位宰相的默契,實際上,章惇在軍事上,對韓岡依然警惕,並不想看見韓岡不斷在軍中擴張他自己的勢力。

而第二大的收穫,則是確認了韓岡的底限。

之前的錯誤,在於想要利用不能利用的人。

豎子不足與謀,讓呂嘉問陷入了極大的被動中。

幸好得到了章惇、韓岡給予的機會,藉機清楚了隱患,保全了自己。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反覆回想和揣摩,呂嘉問基本上可以確定,無論是章惇還是韓岡,對他之前暗地裡做的手腳,已經都看透了。也許一些細節問題還無法勘透,但他們已經是認定了自己。

但為什麼還讓自己來負責都堂一案的審查?呂嘉問這段時間算是想明白了,說到底,那兩位還是想維持都堂的穩定——至少是讓外界看來,都堂是穩定的,是團結的,是和諧的。

章惇和韓岡能夠把持朝政多年,而不惹起太多的非議,完全是因為他們捨得將權柄放下去。

如果是權臣大權獨攬,那麼暗地裡反對他們的人,會一天多過一天,但是韓岡和章惇相互牽制,把權力下放,創造了都堂議政體制,又用議會來安撫人心,這樣一來,一個穩定的賢良共和的朝廷,就此形成了。

私下裡,兩位宰相對朝政的態度,是穩定壓倒一切——這一句話,是都堂案後,呂嘉問聽人所說的,雖然沒說出處,但從這一句話的用詞方式,十有八九,就是與韓岡脫不開干係。

韓岡的態度在這一句話中表露無遺,既然如此,當然要利用。時不時鬧上一鬧,每一次就都會有好處。乖巧如沈括、黃裳,就只有累死的份。就是因為他們不會鬧。

他呂嘉問不是兩位宰相放出去咬人的狗,他可以為都堂勞心勞力,但他要得到相應的待遇,得到應有的尊重,如果得不到,自然也就當鬧一鬧了。

馬車停在了御史台中,呂嘉問回到他暫時存身的公廳中。敲了敲桌上的小銅鐘,他喚人進來,「楊弘方的案子,給我盯緊了,但不許拷問,只關著就好。」

呂嘉問靠上寬闊的交椅靠背,得意的眯起眼睛。多虧了韓岡對朝堂穩定的追求,也讓他知道了手中這一點權柄的重要性。

手上的這一樁樁案子就是一道道階梯,將會為他鋪出一條道路,讓他得以回到他在都堂的舊公廳。

不,不應僅此而已,韓岡的年齡是他所有敵人最大的危險,但是,他的性格,他舊日的諾言,也是最好的機會。

自己手中的這點權柄,或許會比想像中的還要重要。

至少,應該說服章惇認同這一點。

「樞密!」是剛剛派出去傳話的人的聲音。

來去還挺快,說不定就是跑著走的,呂嘉問很喜歡把自己的吩咐放在心上的手下。

「進來。」他愉快的說著。

……

砰。

游師雄的公廳內一聲巨響,門外的書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推門進來。

他看見來訪的黃裳臉色鐵青,游師雄面色也同樣難看,心裡想問的話,全都煙消雲散,人也愣在了門口。

游師雄回頭看了一眼,一聲呵斥,「出去!」

書辦如蒙大赦,忙滾著出去了。

黃裳和游師雄都陰沉著臉,聽說了今天都堂會議上發生的事情,兩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憤然,甚至有隱隱的懼怕。

黃裳難以置信的搖頭,「相公竟就這麼放過了!」

游師雄皺著眉,猜度著,「也許在相公看來也只是一件小事。為了區區一個小校,說不定會毀掉兩位相公的計畫,相公或許是權衡了過後,才隱忍下來。」

黃裳拍著桌子,「但至少要讓呂嘉問把人放了啊!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就把人抓起來,這算什麼?!前面抓只黃鼠狼,後腳是不是就能把我抓了?前面抓一個賣油的,回頭是不是就能抓你游師雄!」

游師雄本是心中沉鬱,可聽了黃裳的話又忍不住想笑,抿了抿嘴,「相公是不是在考慮之後的事了。」

「之後怎麼樣?就得讓著那廝?」黃裳恨聲叫道,他想進都堂,可不是為了進去受人氣,他在開封知府的任上,氣已經受得夠多了,「不管相公現在是怎麼想。我們就該做我們該做的。不讓呂嘉問之輩有所顧忌,等相公退下後,還不知道他們會怎麼興風作浪。」

游師雄又皺著眉,「要不要去問一下沈存中。」

「問他作甚?相公不方便說的話,他應該幫著開口。」提到沈括,黃裳火氣就更大了,「他在都堂裡面是做什麼的?難道還要相公一個人在前面衝鋒陷陣?一個都頭的事,都要相公來說,要他何用?」

黃裳氣得又要砸桌子,他陰狠狠的看著游師雄,「也許景叔你不知道,王楚公可是說過他是壬人!熙宗皇帝也這麼說過!」

游師雄當然知道,他還知道自己就任鐵路總局的任務之一,就是清洗沈括在總局內部的殘留勢力——韓岡沒明說,但這年來,沈括當初在鐵路總局手下得用的官吏,不斷有人升遷,有的去做了親民官,有的去了其他衙門,總之都遠離了鐵路體系。

沈括的人品,一向是不被人看好的。

往好里說是膽小怕事,不敢在權勢面前堅持自己正確的意見,往壞里說,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見風使舵,來回搖擺。

要不是他本身有讓人無法捨棄的才華,韓岡也不會幫助他。更不可能讓他成為鐵路系統第一任掌控者,並由此晉陞都堂。

沈括將鐵路總局交割給游師雄,專任都堂之後。其實這就是韓岡對自己卸任之後己方派系的安排。

沈括在職位上可以更進一步,但權力也會因為職位上升而上升。但他在鐵路總局裡的勢力,卻必須要進行遏制。漸漸成為都堂百司之中權柄最廣、獨立性最強的一個衙門的鐵路總局,必須要托給最讓人放心的下屬。沈括的心性,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讓韓岡放心的。

「沈括,我是絕不想理會的!」黃裳決絕的說著,「景叔我問你,這一次你打算怎麼辦?」

游師雄反問,「難道你準備去御史台要人?」

「在站台上直接把人給帶走。什麼時候鐵路總局就這麼軟了?御史台又怎麼樣?過去要畏其三分,現在不過是條死狗,還了魂而已。」黃裳毫不客氣,「過去看在都堂和相公的份上,讓他兩分,還當真以為他有臉面啊。不給他臉,他能怎麼樣?當真以為議政中有幾個待見他的。」

兩人都是預定要進入都堂的繼任者,不過還是要經過一道議政會議的選舉。名義上他們能否當選,還要看選舉中得到的票數。如果能藉此良機,打壓一下人人側目的御史台,那麼選舉時票數上肯定會比現在要好看。

「那就這麼做吧,要御史台直接放人。」游師雄是個沉穩的性子,不過一旦做了決斷,就雷厲風行,半點也不耽擱,「勉仲你把開封府的人手準備好,我這邊鐵路總局的兵馬不能輕動,動了就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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