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用六之卷——宰制天下 第150章 梳理(20)

「這丁兆蘭果然是名不虛傳。」

「無他,適任而已……換個位置就不一定能做到這麼好。」

這一天稍晚一點的時候,韓岡和章惇碰了一個面。

這一次,是章惇親自來到韓岡的府中。

兩位宰相的官邸相距並不遙遠,步行也不過十分鐘而已。又沒有了過去那條宰輔嚴禁私下往來的禁令,以章惇和韓岡的交情,來往理應頻繁一點。

但秉持著王不見王的態度,韓岡和章惇在私下場合會面的情況越來越少。不過現在情況不同,再王不見王,就只能說是死腦筋。

章惇到了之後,韓岡便把丁兆蘭探查出來的案情,向章惇通報了一番,這就有了一開始的對話。

「玉昆你卻也不要小瞧人,既然有如此洞察入微的眼力,能做的差事多了。」

章惇對丁兆蘭的能力讚不絕口,斷案如有神的事迹他聽得多了,但那些都是官人坐在公堂上斷案,少有是親自去尋找證據的,丁兆蘭的查案過程,對章惇來說十分新鮮。

韓岡唱起反調,「我倒是喜他能鐵公雞身上拔毛,石頭縫子里取水,車子、車牌、槍支、身份,牽連好幾個衙司,真虧他兩三天就查出來了。」

章惇也為之一笑,「他是怎麼催的那些蛤蟆動起來的,聽得我都想學一學了。」

官僚體系的效率,兩位宰相再清楚不過。就是些蛤蟆,不戳不動,戳了才跳兩下。

如果是來自上面的授意,或是利益相關,官吏們的動作就會很麻利,但總是因為殷勤過度,弄出一堆蠢事來——有時候是真蠢,有時候就是故意了。

如果是不是來自於上面的催促,又不關乎自己的職位、前途、利益,那麼請等吧,什麼時候閑下來,什麼時候會幫幫忙。

可眾所周知的,尋常官吏最擅長的就是無事忙,明明閑著無事卻總要裝著自己事務繁多。平常去中書五房的公廳,每一張桌子上面恨不得橫七豎八擺滿一摞摞的公文,證明自己好忙好忙。

必須要人感覺到,他們能分出一點時間來幫你辦事,那簡直是大恩大德,必須要感激之至。能勞動得他們勤快一點,比登天都難。

丁兆蘭能查到大通車行失蹤的車子,能查到套牌車,能在開封府內亂翻故紙堆,都要經過官吏之手,他一個捕頭,不是結交遍天下,到處都有朋友,能夠讓那些官僚行個方便,絕然做不到這一點。

別看韓岡在丁兆蘭和韓鉉面前穩如泰山,其實他對丁兆蘭的調查能力都覺得吃驚。

讓丁兆蘭揚名立萬的指紋破案,與其說他有能耐,還不如是自然學會又藉機揚了一回名。實際上依靠指紋偵破的案子,在那之後,像樣點的一樁都沒有。

倒是各家現在生兒生女的時候,會給孩子留一個手印腳印,做個記認,免得給人換了。

至於用畫押時留下指模,辨認契約真偽,那是老早就有的事,與什麼案子都沒關係。

所以丁兆蘭在東京城中的名氣,就像吹出來的氣球,看著是大,內中可是空心的——韓岡本來是這麼認為的,雖然他草草看過有關丁兆蘭的記錄,偵破的案件的確是不少,可是與他的名氣相比,就對不上了——但丁兆蘭這一次表現出來的在刑偵方面的才幹,的的確確對得起他的名聲。

章惇點頭又道:「不過真要說起來,能查到的確是本事,能知道該查什麼就更是本事了。一件案子中出現的三輛車,丁兆蘭只用了兩天就查清了,換作他人,那是想不到的。」

韓岡笑道:「三輛車從頭貫穿到尾,這個案子要是日後能出話本,估計可以叫做《三套車》了。」

章惇沒好氣,「要不要現在就寫一本?」

「也好,先入為主,免得日後給人潑髒水。子厚兄你可聽說過,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傳出了一部《楊家將》,從故楊老令公,說到楊文廣。楊老令公之死,那是潘美援救不利,但之後潘家人降遼,倒真是髒水上身了。」

章惇看著韓岡不說話。

「真的不是我。」韓岡辯說道:「楊令公廟在古北口,可不是我建的。」

「罷了。」章惇小嘆了一聲,「按照玉昆你的說法,的確該小心一點,這樁案子真相如何,你我心照便可,至於日後,那一等流言蜚語,還是能免則免。」

「子厚兄放心,我自會安排好。」

宣傳上的工作,一向是韓岡主持的。官府對外宣傳的水平連閻王殿都不如,如果沒有韓岡在外操縱民間言論,一群亂臣賊子,哪裡還能維持這麼好的名聲?

章惇點頭,韓岡的水平他還是放心的,何況他自己手底下也有一班人馬,加上福建商會的財力支持,操縱一下報紙上輿論方向,並非什麼難事。

他對韓岡說道:「整件案子差不多都明白了。就剩那槍手了,不知丁兆蘭能不能將他擒拿歸案。」

韓岡道:「光靠他可不夠。」

在偌大的開封城中,去搜捕一個人,丁兆蘭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做得了的。

章惇向韓岡徵求意見:「展熊飛一向做得不錯,可以讓他總掌此事,軍巡院、行人司暫且配合他。」

韓岡顧慮道:「可他的脾氣就是太差了一點,官階也不夠,壓不住人。軍巡院人數最多,行人司耳目最廣,至於快班,名氣不小,但終究是人少。」

「快班的刑警,軍巡院的交巡警,行人司的國安,這麼大的衙門,加起來五六千人,他是管不來,可只是一時嘛。」

「也好。」韓岡沉吟了一下,點頭道:「誰用心誰不用心,這一次的事上就能看得出來了。」

「希望軍巡院能賣力點——就數他們人最多,別真的日後只能指揮交通了。」章惇笑說著,咂了一下嘴,也不知什麼時候,交通的詞義就開始發生改變了,「交通,交通,明明是往來溝通,卻變成了運輸之意了。」

「時過境遷。」韓岡道,「本來就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什麼不能變?」

章惇笑道:「每次聽見你說什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既不是春秋、戰國,也不是南北、五代,百多年的太平年景,總覺得對不上。」

「過去不過是蝸角之爭,爭來爭去還是在蝸角之上。但這一回,天地不知要開闊多少了。」

章惇也只是說說而已。

如今的天下,各種各樣的機器、發明層出不窮,幾千年前刀耕火種,再之後牛耕用了三千年,但馬上就可以用機器耕地了。

三日下江南,四日至隴西,五天就能將萬餘大軍送到河北邊境上,這是鐵路。蒸汽船一出,三天就能登陸倭國,一月不到就能歷經南洋、天竺,直抵大食。還有天上的飛船,裝了蒸汽機帶動的槳葉,更可以超山越海,走遍天下了。

過去幾千年的爭鬥都是在黃河、長江這一片地上,號稱天下,其實正如韓岡所言,不過是蝸角而已,但再往後,就是整個世界了。

想起這變化,章惇嘆息起來,「也不知能不能看得見玉昆你說的飛天遁地,一日千里的那一天了。」

韓岡立刻說:「你我有足夠的時間看得見。」

章惇搖搖頭,「也就只剩下一二十年罷了。」

韓岡道:「只看老尊翁如今的康健,子厚兄何談只有一二十年?」

當年韓岡見章俞,才交十八歲,章俞已經是鬚髮皤然,如今韓岡就要做祖父了,章俞還是身體康健,面色紅潤,而且每天還能倚紅偎翠。從這一點上,章惇、韓岡都不如他自在。

「那就謝玉昆吉言了。」章惇說著,臉色一變,登時轉得殺氣騰騰,「這一樁案子,是我這邊出了漏子,現在要收拾,還得靠玉昆你儘力配合了。」

韓岡點頭,「子厚兄放心,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岡自當儘力而為。」

章惇滿面煞氣,「若是有人還想渾水摸魚,莫怪我把他們當成魚一起掛在鉤子上。」

韓岡道:「現在應該都收手了。看風色就是他們明哲保身的手段。」

「看風色?」章惇冷笑道:「我會問問他們,聽過『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一句沒有。想明哲保身,哪有那麼便宜!」

韓岡淡然道:「是該打理一下累贅了,也好輕身上路。」

章惇點頭,他和韓岡的計畫還很長遠,要出遠門,肯定要整理一下身上的行裝。

「趙爵怎麼處置?」章惇又問韓岡。

「子厚兄你自己決定吧。」

韓岡搖了一下頭,表示他不打算插手章惇清理門戶的事,也沒心情管。

「也好。」章惇點頭,「會給玉昆你一個交代的。」

不論趙爵到底是不是投效了他人,只是行人司做下的這麼多錯事,章惇就必須對同列有一個交代。

……

趙爵此刻正瞪著血紅的雙眼,熊熊怒火,燒向在他面前戰戰兢兢,回報噩耗的手下。

「到底是誰把那四人的屍首挖出來的,都一整天了,什麼都沒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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