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用六之卷——宰制天下 第30章 虛實(10)

李丹在商行中已經轉了一圈又一圈。

隨著日頭的偏斜,他的腳步也越來越重。

都十天了,這風聲越來越不對。有兩個僱工昨天出門去,就一直沒回來。

有人過來問他要不要派人去找,直接就給他否決了。以李丹的感覺,怕是回不來了。

不對勁!

很不對勁!!

從東面過來的鐵路,在阻斷了兩日之後重新暢通了,但理應趕回來的楊寧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而那位神出鬼沒的張先生,也是如同一陣輕煙,數日不見蹤影。

李丹的心裡一個勁的在發警報。

這裡不能待了。

必須要儘快離開。

只有回到大宋才安全。

但鐵路是否還在運行?現在去會不會有人在中途阻截?

丟下了商會分號,丟下了手上的一切事務,狼狽地逃回國中,回去會不會被治罪?

好不容易從西北鄉村裡掙扎出來,有了萬貫身家,走南闖北見多了高官顯貴,都能得到一份敬重,這樣的人生,李丹還不想拋棄。

正是兩邊難以抉擇,讓李丹在院中猶豫了整整一天。

他在院中打著轉,一直都在期待著有人能突然跑來告訴他,一切都沒事了。

咚的一聲響,驚得李丹差點沒跳起來。

卻是一人從院牆外翻了過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李丹正想叫人進來,卻發現是認識的人,是曾經與他聯絡過的細作。

李丹慌慌張張的跑過去,細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攥得生疼,「出來了!」

「什麼出來了?」李丹不明白,手腕也疼得厲害。

養尊處優多年,手腕變得細皮嫩肉,細作一抓,指甲就嵌進了肉里。

細作臉蒼白的嚇人,抓李丹的手腕不松,拚命的想借力站起來,「皇帝出來了!」

李丹想扶起他,卻停了手,「怎麼可能。」

耶律乙辛不是重病快死了嗎?

他摔下馬是多少人看見的,要不然如何會有如今的亂象?

在御帳中昏迷,也是混同郡王親眼見的,要不然他們敢與自己走動得這麼密切?

是他病好了?

「是耍詐!快點走,城裡到處都在抓人。」細作緊緊攥住李丹的手,彷彿抓著救命稻草,「我看見,也有人往這邊來了,快點逃出去,一起……」

前面傳來一片亂鬨哄的腳步聲,一陣陣模糊的呵斥和慘叫也跟著傳來,細作的聲音更加惶急,「來了,快,快!」

李丹卻鬆了手,他驚恐的看著細作的胸前,一段斷箭插在胸口上,看不見後半段,但碴口明顯的露在外面。

「快啊!快……」細作還在拚命的催促著,但他眼睛直視的方向,已經無法正對著李丹的臉。

「就是這邊!」

隨著院牆外的聲音,院門猛地被踢開,一群遼軍士兵衝進了院中。

李丹獃獃的站著,手腕上留著指爪的印記。細作的手已經鬆了,仰天躺在地上,只有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一名遼國軍官站在院門前,「奉旨擒拿南朝細作!」

衝進院中的幾名遼軍士兵,看見了地上的屍首,也叫了起來,「隊帥,人在這裡!」

一人指著李丹,「就是來找他的。」

李丹猛地被按到在地,臉貼著冰涼的地面,腦袋到此刻也沒能清醒過來。怎麼一下子就上門來抓細作?

直到聽到裡面開始翻箱倒櫃,才奮力掙紮起來,「我跟混同郡王相熟……」

「混同郡王?」軍官哈哈一陣狂笑,笑罷一聲大喝:「正是從那個逆賊府里過來的!里通南人,待會兒你就能見到他了。都帶走,反抗者格殺勿論。」

「我是南朝韓相公家的人。」李丹用契丹話大聲喊。

將李丹雙臂夾起的遼國士兵,手鬆開了一點,也沒有再把他用力往外拖。

院中的遼人,動作都停了下來,都回頭看著李丹。

遼人軍官走上前來,一把扯起李丹的頭髮。低頭看著李丹仰起的臉,他笑了。整齊的牙齒白森森,彷彿猛獸,「你要是真是韓相公家的人,倒還真的要敬你三分。可你怎麼看也不像是人啊,分明是條狗!」

將李丹的腦袋往下一甩,他一聲暴喝,「帶走!」

軍官的刀鞘照後腦勺來了一下,李丹頓時就沒了掙扎。被人像拖死狗一般的拖出了院門。

商行大院中,到處是哭喊和求饒聲。

軍官很是愜意的閉上了眼睛,顛倒沉迷在這凄厲的混亂之中。

……

三十里外。

捺缽御帳。

大遼天子,耶律乙辛,盤膝坐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臉色紅潤,精神奕奕,半點也看不出重病不起的憔悴。

只是他盯著站在面前的兒子,臉色很難看,「為什麼?」

大遼傳承至今已歷十代,天子震怒,僅有開國前兩帝能比得上當今的皇帝。

在大遼國中,當耶律乙辛露出了現在的這種表情,所有的大臣都會立刻提高警惕,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犯了過錯,惹怒了皇帝。如果發現了自己的錯誤,立刻跪下來請罪是最好的辦法。

即使親如皇子,也沒有哪一位敢於直面耶律乙辛的憤怒——就在前兩年,耶律乙辛已經賜死了一個親生兒子,只是因為覺得他有謀反的跡象。

但大遼太子耶律隆臉上毫無懼色,就連站立的姿勢也不是誠惶誠恐,十分舒展自然。

聽了耶律乙辛的質問,反而回道,「父皇不如說一說,為什麼要裝病?」

大遼皇帝最寵愛的孫子,同時也是耶律隆的嫡長子,看到兩位尊長針鋒相對,齊王耶律懷慶一直都忍不住自己的顫抖。

以他的身份,在現在的情況下,只有化解矛盾才是最好的辦法,「皇祖父是真的摔下了馬,之後又昏睡了一天。」

耶律隆瞥了眼已然陌生的長子,一直都平緩舒展的一雙濃眉,卻微微皺了一下。

耶律懷慶飛快的解釋著,「皇祖父醒來之後,覺得是引蛇出洞的時機,還說免得給父親留後患。」

耶律懷慶說完,雙眼真摯的望著父親,耶律隆卻只是付之一笑。

引蛇出洞?對於穩定的掌控著朝局的皇帝,這種手段只是個笑話。

缺乏自信,淪落到了必須要用計謀帶來的恐懼來維持地位,這難道不止一個笑話嗎?

十多年了,還沉迷在權臣時的手段中不能自拔。

「三十年。」耶律隆道。

「什麼?」耶律乙辛低沉的聲音,彷彿暴風雨的前奏。

站在怒火中燒的兼具父親和皇帝雙重身份的耶律乙辛面前,耶律隆悠然自在,「父皇秉國三十年了,登基也超過了十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又多睡了一天,國中就亂了。究竟為什麼,父皇想過沒有?」

耶律乙辛面色更加難看,「問問南朝的太后吧,她的朝中很安靖是吧?」

耶律隆又笑了,「父皇要與婦人比高下?」

耶律乙辛額頭上青筋迸起,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挑動他的憤怒了。強自克制住憤怒,他問兒子,「你這一次,究竟想做什麼?你不該不知道,朕將上京道交託於你,是對你的信任。你的幾個兄弟,哪個不想接替你掌握上京。朕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如此怨恨?」

耶律乙辛說著說著,聲音就顫抖了起來,可以看得出他痛心疾首。

耶律隆臉上的輕佻消失了,「兒臣不敢怨恨父皇。父皇對兒臣也是仁至義盡。要兒臣坐鎮上京道,兒臣也從來沒有覺得是懲罰。」

「那你為何……」

「兒臣去年年初,去了一趟極西。帶著三千兵馬,還有粘八葛部的一萬人,渡過了翼只水,跟黑汗人打了點交道。」耶律隆說著,盤膝坐了下來,一看兒子,「倒酒來。」

耶律懷慶看了看祖父,見耶律乙辛沒反應,便走到角落裡,用金杯裝了一杯溫和的馬奶、子酒,雙手遞給耶律隆,「父親要與皇祖父說話,就先喝點清淡的,之後再奉烈酒給父親。」

耶律隆橫了他一眼,也不說什麼。拿過金杯,喝了一大口,酒水順著鬍鬚往下流,他用手一抹,豪爽的還像是在軍中,那一個領軍滅了高麗,滅了日本的年輕主帥。

喝了酒,放下金杯,耶律隆抬頭望著父親,「兒子今天也不說那黑汗人,只說粘八葛部。父皇也知道,粘八葛部一向恭順,比阻卜部好得多,但他們比阻卜部還要窮,連箭簇都是骨頭造的。禿骨撒當年來上貢,貢物只有馬和羊皮,父皇賜了金帛和鋼刀給他,他高興得在帳外打滾。」

來入貢的外藩土包子的樣子,向來都是遼國高層的笑話了。粘八葛部的首領禿骨撒,前幾年來拜見耶律乙辛,讓捺缽上下笑了許久。

「現在怎麼樣了?」耶律乙辛已經能想到兒子要說什麼了,卻沒有阻止他。

「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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