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用六之卷——宰制天下 第23章 虛實(3)

李承之剛剛走進韓岡的公廳,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屋外的陽光被屋檐遮擋,化不開的春寒登時就向身上襲來。

李承之看看腳底的地板,他敢打賭,如果拿溫度計來量一下,韓岡這邊跟他的公廳比起來,起碼冷了有十度。

「怎麼沒開地龍?」李承之問。

還沒到三月,除了窮人家,誰家會把暖爐、熱炕、地龍這樣的取暖設備給撤了?還不用說這裡是朝廷的衙門,日常開支都是走公使錢的帳。

「不都入春了嗎,暖氣蒸著總歸不舒服,就讓人停了。」

韓岡笑著邀請李承之坐下來,瞥了站在角落裡的堂後官一眼。

堂後官本是在宰輔們身邊服侍的親近人,也最會看人眼色,得了韓岡的示意,立刻出去讓後面的鍋爐房打開開關,給地板下的熱水管道送熱水。

「聽說相公家裡沒有裝地龍?」

「後面起居的地方都改裝了,婦人嘛,總是怕冷的。」

「別說婦人,男子又有幾個不怕冷的?能如相公你這般不畏寒暑,其實世間罕有啊。」

「也不是。開封這邊冬天終歸比不上陝西,從小就習慣了。另一個,這樣也能提醒自己,沒事多起來走動。太暖和了,人也會變懶。」

雖然對自己要求比較高,主要是注重養生,但後世的暖氣片,還是韓岡一直想要的。

鍋爐熱水暖氣片,這是日後北方過冬的標配。只不過要製造合格的供暖設施,最低標準,要一條不漏水的管道。

這個問題其實挺麻煩,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單純不漏水的管道,用銅造,錫焊連接堵漏,比容易生鏽的鐵管好得多,但成本太高了。

在韓岡眼中,對於有關民生的項目,可以普及到下層的技術,以及有發展性的技術才有價值。

但都堂衙門裡的地暖不是。成本太高了,普通富戶都用不起。全都是銅管錫焊,後面一個鍋爐房,為了安全,鍋爐房沖屋子的一面還是鋼筋混凝土。

而且都堂中的建築物,是自開始修建時,就確定了安排給各位宰輔的公廳,以及中書五房公事的公廳,都設置地暖,或者按此時的叫法——地龍。

其內部的結構,包括牆壁、天花、地板,都針對保暖能力,做了專門的處理。可以說,外觀看起來還是那樣,但結構已經可以算的上是新式的建築了。

而老式的建築,想要改造地暖,就需要對房子動大手術。不然這些老式屋舍,冬天時想要與新式屋舍維持同樣的溫度,消耗掉的煤炭,至少要多出兩倍還不止,同時牆壁和地面,也會因為冷熱變化等一系列問題,而產生龜裂等損壞。

雍秦商會和福建商會的新會館,自然學會總部大樓,大圖書館新修的閱覽大廳,國子監圖書館,都在設計建造時,便把取暖問題考慮進來。而事後改造的建築物,只有皇宮內太后、太妃及帝妃們的寢殿。

至於私家,京師裡面也就幾十戶人家才設鍋爐房,安裝地暖。對於一般富戶,難道火炕就不行了?冬天上炕就坐,一樣舒舒服服的。普通人家,圍著暖爐同樣暖和,何必充門面?

因而現階段,韓岡是大規模推廣燒蜂窩煤的火爐,只因為可以普及。而不是推廣地暖這種奢侈品。

不過防暑降溫的改造,則是許多人家都用上了。用蒸汽機抽取井水,澆在屋頂上,就是最簡單的降溫辦法。

一到夏天,京城之中到處都是蒸汽機的轟鳴聲,越是富貴之處,越是吵鬧。一邊出著大太陽,一邊看雨落檐下,悠然自得的清涼之餘,倒是要忍受蒸汽機的噪音,也算公平了。

韓岡公廳的鍋爐房一直在燒著熱水——他關掉地暖,也不是為了省煤——閥門一開,熱水一通,公廳內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韓岡和李承之聊過了地暖,聊過了新瓷盞,聊過了茶葉。喝了熱茶,感受到了腳底升上來的暖氣,內外熱力驅散了寒意,也終於說到正題上了。

「議政們回去擬定的預案,相公都看了吧……不知有沒有合相公心意的?」

「有付出就有回報,付出越多,得到越多。只要方案能做到公道二字,又有誰能不服?」

韓岡把話說明白了,李承之心領神會,基本上跟他預測的一樣。

韓岡和章惇其實早有定見,一直不肯揭開底牌,就是要讓外面都看清了各種議案的問題,他們才將自己的方案給拋出來。只要稍作對比,明白了優劣,與會者會怎麼選擇,自然一目了然。

「那明天就上會議論了?」

韓岡點點頭,「早點結束也好。」

「因為遼國?」

「當然。」

李承之猶豫了一下,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很少見。但他還是問了,「相公,這一回當真把對遼的籌劃交給我來做?」

韓岡點頭,「我和子厚相公商量過了,希望奉世你和熊伯通將這件事給擔起來。」

「熊本?!」

韓岡比起兩個手指頭,「坐鎮大名和太原,至少要兩人。」

韓岡和章惇雖然和睦,但誰敢保證對方沒有黃袍加身的想法,即使對方沒有,對方下面的人呢?所以兩人相互牽制,一般情況下,誰都不可能出門。

如果當真對遼開戰,能出門的,就只有其他宰輔。反正不管是誰,都沒有韓岡和章惇的影響力,黃袍加身那麼是休想。

這個任務,落到熊本身上讓李承之驚訝了點,但落到他本人身上,他還真是一點不吃驚。韓岡手上缺人,總不能讓游師雄能者多勞吧,鐵路衙門可是要負責全局的運輸。而沈括,前些年修路時傷了元氣,回京後一直多病,更不合適。

「但已經有真太鐵路了,其實用不著再分兩處,我與熊本在一處指揮,更容易協調兩路兵馬。」李承之皺眉說道。

事前李承之可是以為,他會為主帥,而章惇選一武將為副帥。真太鐵路已經修好了,河東河北近在咫尺,完全可以合為一個戰場。

「聽聞遼人從析津府往奉聖州去的南奉線【北京到張家口的京張鐵路】正在修建,以遼國的技術,短期內當是修不好。如果我們調動得宜,開戰時,完全可以先聚兵滅其一路,再回師另一路。」

韓岡搖頭。都堂絕不會允許任何人有獨吞恢複之功的可能。即使這一回,李承之和熊本北上,只是先期準備而已。

「蒸汽車頭才開始試驗,過些年才能上路。如今鐵路調兵只是與騎兵相當,沒那麼神速,暫時還是無法壓倒遼人。兩個戰場,還是兩個戰場,互通有無可以,但不會快。」

韓岡的話有七分是真,三分是借口。李承之其實也明白,朝廷不會給他這個機會。韓岡章惇點頭了,議政會議都不一定會點頭。只是名垂千古的機會在前,不去爭一把總是不甘心。

相關事宜自不必細說,確定了自己要接受的任務之後,李承之便起身告辭,韓岡也起身相送。

走出廳門,李承之忽然回頭,像是隨口閑聊的對韓岡道,「真定城要南遷過滹沱河了,大城要津都是車船便利之地。真太鐵路雖有真定,起點站卻不在真定府城,京保鐵路過真定,與真太線交匯的石邑鎮一站,到真定城三十里又一站,大不便。」

韓岡聽了,嘴角翹了一點,「奉世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

李承之想了一下,「明年吧。最好在入秋之前,不然真定防務不好處理。」

真定府城在滹沱河北,但真定府到太原府的真太鐵路,開封到保州的京保鐵路,兩條鐵路線的交接之地,卻是在滹沱河南的石邑鎮,與真定府城隔了三十里。

真太鐵路建成才一年多的時間,真定府的商稅,已經有三分之一來自石邑鎮,而在石邑鎮設縣,並修築城牆的請求,已經送到了都堂。

這是原因,但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是趕在明年冬天的選舉之前,遷移州治,而不是李承之所說的,為了不影響防秋工作的布置。

對此,李承之明白,韓岡也明白。

信息是無價的。

一條鐵路線,將會經過哪裡,將會在哪裡設站,僅僅簡單的幾個字,只要足夠早,知道的人足夠少,就意味了數以萬貫計的財源。源源不斷,持續不竭。

真定府是北地要衝,同時也是人煙輻輳之地,地價自然不低。但這個不低,在真定府內部,還是要分出高低。

同樣的平原良田,越是接近府城縣城,那就越高,與府城縣城越遠,一般就會越低。越是接近大路,那就越高,越是遠離官道,自然越低。

就像如今真太、京保兩條鐵路的交匯點石邑鎮,鐵路修通後的地皮是一個價,鐵路修通前是一個價,而要修鐵路的消息傳出來之前,那也是一個價。三個價格,當然是一個比一個低,時間越早的越低。而真定府城的地價,則是正好相反,越是往後越低。

宰輔們身邊的很多人就佔了這點好處。不貪占、不受賕,不盤剝百姓,不作姦犯科,但照樣賺了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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