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六之卷——九州驚雷 第45章 儒生合在賢能舉(中)

楊汲氣喘吁吁的走著。

望著前方依然漫長的道路,他連感嘆的力氣都沒有了。

幾乎每隔幾天他就要走一遍前往政事堂的路,但就屬今天最是倉促。

蘇頌從政事堂遣人來將作監傳話,可當時楊汲正好有事外出,待聽說蘇頌有請,已經是半個多時辰之後了。

一路上,楊汲走得匆忙,很快就變得氣喘吁吁,下氣不接上氣,肋下也隱隱作痛,當是岔氣了。

肋下越來越痛,楊汲的步子終於停了下來,隨行的伴當連忙上來要攙扶,卻被楊汲推開。

這裡是皇城,被底下人攙扶著走路,不說丟人現眼,就是為了防備暗箭,也得自己走。若是被人暗算,說自己有病在身,少不得要惹一身騷。

要是皇城裡面也能走馬,那就好了。

楊汲喘著氣,忍不住想。可理智立刻又告訴他,這是做夢。

那是宰相的特權,自己這輩子就別指望了,下輩子或許有那麼一分可能。現如今,能在議政重臣的行列中待下去,那已經是萬幸。

想要在皇城有代步,除非韓相公什麼時候再突發異想,給皇城裡面鋪上一條鐵路。

稍稍喘了幾口氣,楊汲又邁開了步子。休息了之後,腳底下卻越發的沉了,彷彿又加灌了幾十斤鉛。

兩百斤的體重,讓他的肚子變成了一個球,也讓楊汲變得不良於行。

舊年推行農田水利法,南北奔走主持淤田的時候,那可叫一個健步如飛。

現在這個榔槺身子……

楊汲哀嘆著,邊走邊低頭,也只有走起來的時候,才能輕鬆的看見雙腳,站著就看不見了。

「還是減肥吧。」

楊汲想,前些日子,韓岡還建議過自己要注意控制體重,免得日後多病,減損壽數。

「大監!大監!」

身後伴當忽的幾步走近,用力扯了一下楊汲的衣角,低聲叫住他。

楊汲腳步一慢,就發現前面從玉堂方向拐過來幾人,領頭一人身著紫袍,卻是翰林學士、同群牧使韓忠彥。

楊汲連忙行了一禮,「楊汲見過內翰。」

「是楊將作啊。」

韓忠彥點點頭,矜持的打了個招呼。

韓琦的兒子,駙馬的兄長,原本就可以傲視任一朝臣。

在他面前,章惇、韓岡乃是小輩;蘇頌,在他父親為相時,也不過是個小輩。何況楊汲這個靠逢迎韓岡才回到京師的判將作監?

韓忠彥倨傲,楊汲卻不敢失禮。

當年初次廷推,他選錯了支持對象,事後便被調出了京城。儘管依然還在議政重臣的行列,可只要不能入京,那一張選票根本毫無意義。

好不容易才靠自己在水利上的才幹,得到了韓岡的認可,才回到了京師。這段日子,楊汲都是謹言慎行,唯恐得罪哪個人。

「內翰也是去政事堂?」

韓忠彥也是往政事堂的方向走,楊汲與他同行,搭話時還不忘注意步伐,讓自己落後韓忠彥半步。

韓忠彥神態自然的走在前面,「蘇子容相請,正巧無事,便去一趟。將作去中書是有事稟報?」

「不是,在下是蘇平章相招。」楊汲誠實相告。

韓忠彥腳步突的一頓,倨傲的臉上多了些表情,盯著楊汲,「想不到將作也遲了。」

楊汲心頭突地就被撩起了火氣,但安陽韓家的根基深厚,不是他可比擬。萬一衝突起來,楊汲可沒把握韓岡一定會保自己。如果韓忠彥以處置他作為相助的交換,韓岡想來也不會猶豫。

他轉頭看著前面,「蘇平章遣人傳話時在下正好有事外出,就遲了一步。」

韓忠彥看著楊汲的反應,便又開始走,但走得卻慢,不急不躁的問道:「將作知道蘇子容打算做什麼?」

都已經遲到了,楊汲急如火燎著了尾巴的貓,可韓忠彥慢條斯理的走,他要顧全體面,就只能耐著性子,「在下只知是蘇平章有事相招,具體何事,實是不得而知。」

「將作聽說過議會嗎?」

「聽過。」楊汲心中一跳,「難道今天就要商議此事?」

韓忠彥不置可否。

所謂議會,肯定是韓岡的新玩具。

蘇、章兩人,定然是早就知道了韓岡想要做什麼,也都同意了,故而才有了蘇頌的邀請。而宰執中,曾孝寬、李承之兩人,多半也提前一步得到通報。

到了今天早間,皇城中的各個衙門,才開始流傳相關的消息——這自然是政事堂那邊散布出來的。與韓岡關係稍遠的宰輔,還有絕大部分議政重臣,包括他韓忠彥,都是在這個時候得到了消息。

估計在放衙前,大部分有職司在京師的朝臣,也都會有所耳聞。大概要到晚間,天子和一部分宗室,才能知道了韓岡在州縣設立議會的打算。

那時候,反對聲才會劇烈起來,畢竟那是要割天家的肉。只不過,若是在議政重臣,再反對也來不及了。

韓忠彥對韓岡的這件新玩具卻很有興趣。

如果韓岡要行廢立之事,韓忠彥最多也只是會不參與,甚至視情況,投效天子。

但議會就不一樣了。

「將作對議會怎麼看?」韓忠彥問道。

楊汲搖頭,「在下只知議會二字,細節不得而知。」

他即使有意見,也不會在韓忠彥面前說出來。

韓忠彥也知道楊汲會有的想法,不以為意,反而又說道:「我倒是覺得玉昆此舉,深得聖人之意。」

楊汲聞言,心中驚疑。

韓忠彥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聖人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幾位宰相現在做的事,往輕里說也是目無君上。

即便聖人之言本就是各家有各家的解釋,可除了他們的黨羽,誰會為他們的行為去找理由?

楊汲心中紛亂如麻,一時間都忘了要說話。他注視著韓忠彥,就看見這位權相之子正回過頭來,笑容中不知蘊含了多少深意。

楊汲心中一動,韓忠彥在諸議政中一直四邊不靠,以他的家世,只要不去貼近天子,政事堂也不會刻意對付他,故此入朝後就一直留居朝堂。

現在韓忠彥看起來有了親附韓岡的想法,自己若能與他配合,在韓岡那裡,就能平添幾分助力,也能更得幾分看重。

韓岡喜生事,下面的人若是跟不上,很可能就會被他給放棄。楊汲為了緊追韓岡的腳步,可是累得不輕。

飛快的在腦中盤算了一下,楊汲小心翼翼的說道:「在下雖只知議會二字,然自廷議推斷,當是將廷議之法用於州縣之中。」

幾句話只從傳言中引申出來,而韓岡前兩日曾經有意無意說了兩句含義頗深的話,楊汲在確認之前,則半點口風也不敢露給韓忠彥。

「廷議是兩府至侍從官皆可與會,難道州縣中的議會是衙門裡的官人們與會嗎?」

當然不是,楊汲好歹也知道一點細節,但他還摸不準韓忠彥的脈,不敢多說:「或會依情勢稍做刪改。」

「看來潛古知道的的確是不多。」韓忠彥似乎沒追根究底的打算,「據我所知,韓玉昆是打算抬舉他的那些舉人和秀才。縣中議會,但凡本縣秀才都有投票權,但只有舉人能被選舉。州中議會,只有進士和諸科出身,可以被選舉,而投票權,則在本州舉子手中。雖然議員的權責尚不明,但韓玉昆已可謂是用心良苦了。」

楊汲也不由點頭。

如今的秀才,沒有諸科、進士之分,數學、生物、地理都在考試範圍之內。即使是準備考進士科,舉試的時候,也會考一下有關自然科學的基本常識。

只是韓岡為氣學張目,也就只能到這一步,到了進士和諸科的禮部試時,一切都涇渭分明,日後的前途也有了高下之分。

一榜進士,至少也是一任百里侯,而非進士的親民官在朝中則是鳳毛麟角。諸科出身,除非有把握在諸科試上得到前三名,拿到進士出身或同進士出身的資格,否則在官場上,天然的就要低人一等。

進士出身肯定是要做官的,但對於諸科出身,卻不一定了。若是有了議會,如果是世家出身,考一個諸科出身,然後弄一個州議員的身份,就能在家裡面對,那可比在進士底下低幾十年頭要強得多。

韓忠彥的樣子不像是偽裝,楊汲也不再隱瞞,韓岡之前的幾句話也沒有多少不能對外人道的地方,「在下不敢隱瞞,韓相公曾與汲言道,諸科乃用事之才,若進士不處實務,不經歷練,坐而論道,往往偏駁,實不如諸科。」

如果沒有跟今日的傳言聯繫起來,這不過是常見的抱怨。即使出自宰相之口,也只讓楊汲以為韓岡打算對進士科考試內容下手了。

但現在與議會之事相參照,便可知韓岡的確是打算讓諸科出身的士子走議會的道路。朝廷每年能夠拿出來的官闕數量有限,安排不了太多諸科中第的士子,只能從不入流品的職位起步,即使讓他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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