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六之卷——九州驚雷 第44章 聞說紛紛意遲疑(上)

「不意蘇子容如此決絕。」

散朝之後,張璪回到了樞密院中。

隔著幾重院落,望著中書門下正堂上的青瓦。

回想起今日朝會時最後一段突發的變故,不免暗暗心驚。

天子到底是天子,小小年紀已經懂得分而治之的道理。可惜選錯了目標,算計到了蘇頌的頭上。

或許這並不能算錯,蘇頌在群臣中,一直都是對天子最為恭敬的一個。在對太后稟報了公事之後,都不忘再向天子說上一遍,有時還會多解釋幾句。

張璪曾經想過學他,但再一考慮太后會有什麼想法,又不得不停了手。滿朝文武,兩府宰執,也只有蘇頌能夠不用在乎太后的心情,其他人還是要多想想這麼做了,太后心中會怎麼想。

一名小吏捧著厚厚的一疊公。文來了張璪的公廳,「樞密,這是今天早上要看的份。」

張璪現在哪裡有心思多看,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坐在桌後,堆疊起來的公。文,擋住了張璪陰晴不定的臉色。

蘇頌這等人物,雖與韓岡相交莫逆,而且志同道合,但他的行事作風和處世風格都與韓岡、章惇之輩截然不同。

旁人看見蘇頌夜訪韓府,今日又在殿上讓皇帝丟人現眼,以為蘇頌是被韓岡所蠱惑,成了同謀之人。

可在張璪看來,必然是宮中出了什麼變故,才讓蘇頌徹底放棄了置身於外的打算。以蘇頌的性格,絕不是區區言辭可以打動,更不可能是威逼利誘。

只是這個變故,眼下似乎只有蘇頌、章惇、韓岡三人知曉。而天子,則也知道只有那三人才知道。

念頭都成了繞口令,張璪的腦袋裡面現在是一團亂麻。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天子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故意選擇在朝會上來試探,也試圖示好蘇頌,把蘇頌拉攏過來,但蘇頌卻是極為決絕的拒絕了。

換個角度來看,也就是說,蘇頌、章惇、韓岡三人,手中握有隨時可以翻盤的手段,根本不怕天子能夠做出什麼事來。

是得了太后手詔?還是打算兵諫?

張璪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在房間里兜起圈子來。本來在廳中服侍左右的吏員都給他趕了出去,也不怕有人看見堂堂樞密使,竟然如此沉不住氣,一點事就坐卧不寧。

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讓張璪很不舒服,這不僅僅意味著蘇、章、韓三人根本就不需要樞密使的支持,就連天子也沒有拉攏自己這個樞密使的想法。

張璪猛地搖頭,即使皇帝拉攏自己,他也絕不敢應。

太后的手詔算不了什麼,只要拿到國璽,什麼樣的詔書都能寫出來。何況,沒有臣下的配合,詔書就是一紙空文。

最重要的是手握軍權,韓岡、章惇本是宰相,只要能控制得住軍隊,軍政兩方面就都在天子的對立面了。

有王中正、王厚和李信在,就連禁中都在其掌握之中,只要時機一到,把證據對外一公布,那可就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即使是行廢立之事,也沒人能夠阻攔。

張璪忽然咬起牙,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任何人想要廢立天子,絕對不會嫌自己身邊的支持者太多,只會嫌手上的力量太少。

蘇頌、章惇、韓岡不會不想要樞密院的力量,只是樞密院已經有人捷足先登,讓中書門下那邊不用再考慮自己。

張璪猛地死死盯著西面的院落,不言不語的,竟然就這麼投效了過去,一點風聲都沒有,還真是會保密!

一想到樞密院已經被人拉走了一半,卻把自己給丟到了一旁,張璪就更加心浮氣躁起來。

他用力扯了一下襟口,心中堵得慌,就連呼吸都覺得不那麼順暢。

不僅僅是西邊院子的同僚,東面那個一年中至少有十一個月空著的院子的主人,肯定也一樣早早投靠了中書門下。

想也知道,不是韓岡的鼎力支持,就憑壬人沈括的名頭,怎麼可能坐到樞密副使的位置上?

就算沈括擔任了樞密副使之後,一直都是利用他在工程修造上的長處在京外督辦鐵路,但多少人不用樞密副使這個好處,也甘願去京外在工地上吃風沙,只為能對鐵路修造多一點影響力——只要把持了一條幹線,從中得到的好處,可謂是無窮無盡。

不對!張璪突然站定了,頭上冷汗涔涔,面上更是驚駭莫名。

修造鐵路要兵,護衛鐵路也要兵,這幾年,鐵路越修越長,調撥給鐵路督辦衙門的禁軍廂軍也越來越多,到現在為止,沈括的手上至少有五萬以上的兵員。

雖然說這些兵馬,分布在全國各地,但京師畢竟是天下至中,是全國鐵路匯聚的樞紐。

僅僅是開封府這一片,護衛鐵路安全的軍隊,就有十一個指揮,一個指揮是騎兵,剩下的也都是裝備完全的有馬步人。由於常年訓練,隨時隨地都有任務,戰鬥力遠不是京師之中那些兩日一操、三日一操的禁軍可比。

而這些兵馬與其說是聽沈括的,還不如說是聽韓岡的。一旦韓岡有所需求,只要他一句話,就能把人都調過來——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其他禁軍,沒有兵符,沒有樞密院簽發的軍令,根本就調動不出來。但鐵路上的護衛兵就完全不一樣了,沿著鐵路巡邏是他們的日常工作,順著鐵路大範圍調動,也是他們的日常訓練,根本都不用經過樞密院,更不用蓋了國璽的詔書,只要宰相的一句話。

張璪呼吸急促起來。

難怪章惇韓岡都如此胸有成竹,蘇頌更是義無反顧。

不論掌握了何等證據,沒有兵權的支持,一切都是廢紙。但有了兵馬在手,指鹿為馬都可以。

章惇、韓岡早就做得萬無一失,宮中、城中,城裡、城外,全都在中書門下的控制之下,小皇帝都沒有親政,怎麼跟已經齊心合力的宰相們斗。

怎麼還不天黑。

張璪右腳不安的跺著地,急躁的望著天色。

之前剛剛結束了朝會,離中午還有一個時辰,日頭正好,天光明媚,正是出外踏青的大好時節,卻不是仿效蘇頌,去宰相府上表心意的時候。

不能等了。

如同火燒腳板心一般,張璪再也無法空等下去。

天子今天在殿上已經明明白白的把他對宰相的敵視給表現出來了,三位宰相不會猶豫太久了。

而群臣之中必然有人想要搏上一把,自己再去得遲了,說不定到的時候,政事堂那邊早就處理好了,再沒自己的事。

中午,中午就過去!

張璪儘力收斂了心中的浮動,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現在去還不是時候,中午是最合適的。

他隨手翻著送上來的公。文,想要在中午之前,處理完自己的工作。

突然之間他的手就停了,他盯著眼前的一份調任公文,這是怎麼回事?

……

召王舜臣回京述職,這一份沒有任何問題。

如果章惇和韓岡真想做些什麼,他們肯定要把手上最有用的棋子都拿出來,不可能棋局都進入中盤了,還把一邊的車馬炮放在原地不動。

但放李信出京,調任寧夏路擔任兵馬副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沒道理啊。

熊本丟下筆,手撐著下巴,苦思冥想起來。

以李信的身份,雖然權柄極重,地位也十分重要,想要調動他,必須得到太后的許可,不過他名義上還在銓曹四選的審官西院的安排中,政事堂也能就此發一發話。

如果是在平常時節,韓岡這麼安排他的表兄,多半就是想要讓他更上一層樓。

非是外戚、非是勛貴,武將不出外就任路份兵馬副總管一任,那他想要晉陞橫班,乃至於側身三衙管軍的行列,那是想都不用想。

李信至今還是在諸司使的行列中,若是一直都在京中,那不知要熬上多少年,才能熬到橫班。想做到太尉,到死都不可能。

可如今是什麼時候?

把領軍控制禁中、把守宣德門的親表兄放出京去,難道還有別的人選更值得韓岡相信?還是說,禁中已經夠安全了,多李信不多,少李信不少?

開什麼玩笑,這是斷頭買賣,只會嫌準備得少,不會嫌準備做得多!少一個李信,成功的幾率至少要低了一成。

不管熊本怎麼想,韓岡都沒有理由這麼做。

即使他發了瘋,腦袋裡面有了癔症,章惇也不該一同犯病。

但熊本看到公文的末尾,章惇的簽名有,畫押有,連印信都蓋上了。還都在韓岡的簽名畫押和印章前面。

這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熊本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覺得自己再想下去,很可能會跟太后一樣,變得要吃阿片才能止住頭疼了。

如果說李信離京,王舜臣接任,這倒是不用太擔心禁中失控。可仔細看兩份調令,王舜臣是入京述職,並沒有明確接李信的手,李信不會等到他接任後才離京。

即使王舜臣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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