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六之卷——九州驚雷 第33章 為日覓月議乾坤(7)

「看得見後苑?」

童貫的聲音猝然在韓中信的背後響起。

正拿著千里鏡往宮城中窺視的韓中信,隨即放下手上的千里鏡,轉過身,笑著上前行禮:「末將見過皇城。」

童貫兩隻眼睛瞅著他,韓中信卻面無異色的呵斥身後的親兵,「還不快端張椅子來!」

童貫搖搖頭。

自己上城來,踏上階梯,韓中信的手下定然便已報給他聽了,可這憊懶東西,卻大喇喇的等到自己上城來。

只是他是韓岡的親將,在河東立功為官,如今在神機營中地位也高,童貫也不想跟他一般見識。

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順手就捶了捶腿。

前幾年去廣西的時候,不小心墜馬傷了腿。如今就留下了些後遺症,尋常走路無事,但上下階梯就有些吃力了。除此之外,還有些陰雨天酸疼的小毛病。

但依靠在廣西立下的軍功,童貫回到京師之後,就開始掌管皇城司兵馬。

而李信在回返京師,繼續掌握擴大了的神機營。但神機營如今人數多達萬人,他這位都指揮使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京城中,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外廓城那邊的幾座軍營里住著。

為韓岡守著宮中的神機營將領,現在就是這位韓中信。

「看得見後苑?」

童貫捶了捶腿之後,朝韓中信手上的千里鏡努了努嘴。

「怎麼可能?宮城城牆比皇城高,只能看見對面的張溫那廝。他今天守宮城吧?」

韓中信說著,隨手就將千里鏡遞給童貫,一點也不在乎這件事已經違反了宮中的禁令。

在皇城城牆四角的敵台上,除了火炮之外,也固定了千里鏡,用來觀察城中動靜。這些都是宮中名匠製造的精品,遠眺觀察,甚至能看清十數里外城垣低矮的外廓城邊牆。

千里鏡能視遠如近,所以鎮守皇城、宮城城牆的兵將嚴禁以千里鏡窺視宮闈。

童貫把玩著韓中信遞過來的千里鏡,黃銅鏡身上有個小小的丁字,卻沒有軍器監產品應有體例的鏨刻銘文,當是大匠丁滿親手所制,多半是從韓岡手中得到的賞賜。

「官家前兩天在後苑拿著千里鏡登高,怎麼,想學官家?」

「哪裡敢啊。」韓中信呵呵笑著,擠眉弄眼的低聲道,「不過官家要是娶了狄家的小娘子,怕也就只有現在能這麼玩了。」

童貫搖頭道:「狄小娘子聽聞脾氣甚好,不似她嫡母。」

韓中信遂將話題一轉:「狄郎君也是,平白長了個好相貌,卻那般懼內。」

「這些日子外面也多有笑話說此事。」

「請夫人閱兵?」韓中信沒去理會童貫話中深意,「其實這個笑話當初是相公用來笑話定西侯的。」

「哦,是嗎?」童貫這回倒有些驚訝了。

王舜臣平定西域,又鎮守西陲多年,被封為定西縣開國侯,遂人稱定西侯。

不過世上人人知道王定西,卻沒幾個知道他懼內的。

韓中信來了精神,說得是口沫橫飛,「那時候,定西侯剛剛在襄敏公面前出了頭,得了一個官職,種家便把女兒嫁給了他。原本定西侯是種太尉侄兒的伴當,定西侯夫人還在娘家時,定西侯見了還得彎腰。成了親,這腰杆子也沒能直起來。指了東,他不敢去西,叫去抓狗,他不敢攆雞。所以相公就看不下去了,他把定西侯當兄弟看,便把定西侯找了過來罵了一頓。王定西脾氣暴,當場說說回頭就帶人去給那婆娘點好看。相公就拿手指戳著他腦門,有膽子就自己回去啊!還要帶人,就是帶了三五百人到了家中,到了你渾家面前,怕不是給她點好看,而是請夫人閱兵了。這件事在隴西盡人皆知,,誰知道這笑話現在給安到了狄郎君的頭上。」

「狄郎君、王定西一般的怕老婆,這笑話安在誰頭上都一樣。要不是沈樞密不領兵,怕也給人編排上。」

高官家的陰私事,一向是朝野內外傳言的重點。

沈括怕老婆,所以兩個兒子都被趕出家門。狄詠要不是怕老婆,女兒怎麼會給趕出門去?其實都是一路貨。

「相公最是念舊,要不是當初在隴西有一份人情在,如何會幫著照顧沈樞密家的兩個兒子,現在一人一個進士,要是沒相公照顧,哪裡能看到這一天?」

韓中信這話說得過於露骨,可童貫也就點點頭,恍若理所當然。

當朝宰相寒微之時便與之結交,童貫如今的地位,少不了韓岡在背後襄助。否則以童貫的資歷,哪裡來的那麼多軍功給他?又不是王太尉那一系的,跟著出門就能平白得軍功的好事,宮裡面哪個內侍不願插上一腳?可就是沒那個命。童貫自知要感謝誰。

「聽說聖瑞宮那邊已經定下了皇后的人選。」韓中信忽然道。

童貫身子一震。

朱太妃原本是屬意王安石的孫女,但這麼多日子了,韓岡和他的派系都沒有出面反對王安石的孫女,所以朱太妃如今對狄家的女兒熱情了許多。

而韓中信提起此事,怕就是韓岡在後面說話了。

當真要讓內侄女做皇后?童貫不明白韓岡的用意,但他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太妃這半年上的確操勞了許多。不過這件事,太妃說的不算,太后和相公們說得才算。」童貫舉起千里鏡,「其實這邊也能看見內東門小殿……相公們已經到了。」

……

「官家大婚,當在明年。這皇后的人選,雖說還要幾個月的教養,但其實已經可以定下來了。」

待群臣行禮畢,向太后便開門見山。今天她招眾宰輔入內詳議,便是為了此事。

韓岡卻狐疑的用餘光看著屏風後,似乎不止一人在屏風後落座。

「是朱太妃?」

韓岡猶疑,章惇隨即介面,「可是王旁、狄諮二人之女?」

朱太妃都沒隱瞞過自己的喜好。還沒到最後階段,再過兩月,將候選淘汰到十人之內,那時候才是真正的挑選。但她早早的便把自己的傾向展露了出來,使得外界已經確定了皇后的候選人名單。

「正是。王、狄二女子,品貌性格都是上上之選,他人所不能比。王老平章元勛故舊,狄青亦是勛臣,皆是好門戶。」

向太后說得很鄭重。

王、狄二女,她也覺得很不錯。儘管不是她本人的選擇,但朱太妃推薦到她面前,也是經過一番挑選的。而且選擇她們,總比自己選一個自己覺得合適的,日後卻被廢了的皇后要好。現在挑選皇后的是皇帝生母,日後即使跟自己鬥氣,也不會禍害了人家女孩兒。那樣簡直是造孽。

章惇道:「陛下,禮須夫婦所生。狄氏女嫡母悍妒,女生三歲而逐其所生,今鞠於伯氏,將以所生為父母?將以所養為父母?」

這個問題,向太后與朱太妃商議過。聽了,她便說道:「三歲上已過房。」

章惇立刻回道:「女子無過房之說。」

屏風後稍稍靜了片刻,似乎有人在對向太后說了什麼,過了片刻,太后的聲音方才響起:「……若做狄詠女,以狄諮主婚如何?」

章惇沒回話,卻是鄧潤甫出面:「故無此禮!天家事,當循禮,不可如小民。」

向太后道:「不得已,則無奈何。」

鄧潤甫隨即反駁,「以國家之盛,豈宜作不得已事?」

「韓相公,你看如何?」

被兩位宰輔接連反駁,向太后開始避而不談,另找他人。

韓岡從屏風上收回自己的思慮,出班行了一禮,「臣敢問太后,若以狄氏女為後,不知當尊禮何人?」

既然朱太妃在這裡,韓岡便沒去提狄氏女兩父三母的問題。

朱太妃就有三個父親,說狄氏女兩父三母、頭項太多,卻正好有一個成例在。

朱太妃之母先嫁崔傑,之後嫁朱士安,因為不便攜女再嫁,故而將女兒託付給了親戚任家養大,故而是有三父。

另一種說法,則是李氏先嫁給崔傑,崔傑病死,後為任氏妾,再之後才嫁給朱士安。更惡毒一點的謠言,就是朱太妃乃是其母私通所生,要不然為何放在任家養大。

不論哪一種說法,朱太妃都可說是有三位父親。故而當朱德妃成為朱太妃之後,崔、任、朱三人,皆封師保。

既然有朱太妃追贈三父的例子在前,那狄氏之女的兩父三母,也不是什麼問題。

而韓岡的問題卻是刻薄了。前後幾人側目,看出朱太妃也在屏風後的,不止韓岡一人。

「自當尊禮嫡母!」

朱太妃的聲音在屏風後響起。看來她至少知道,在太后面前該如何說話。

「即非其生,又非其養,生而逐之,十餘年來並無寸功。尊禮其人,只因禮法所在,故不可違。其人悍妒如此,欲以其女為後,可不慮將來?」

韓岡的話說得很明白了,強勢的外戚對身處弱勢的天子有好處,但強勢的丈母娘可就一點好處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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