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六之卷——九州驚雷 第3章 豈得聖手扶炎宋(下)

「保護太皇太后!」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不是殿中的班直,那位被韓岡搶了手中武器的御龍骨朵子直的禁衛,還抱著韓岡給他的官服,張著嘴愣在那裡。

尖聲大叫的是齊王趙顥。

他人會疏忽,但趙顥絕不會!

儘管親生兒子坐在御榻上,正要通過這一日的朝會成為天下之主,可趙顥的注意力卻一直都在韓岡身上。這是獵人審視陷阱中的獵物的得意,可他的潛意識中,也未嘗沒有殘留著對韓岡的警惕。

韓岡是完了,當他今天隨著百官走進這大慶殿時,就已經走進了絕境。趙顥提了多少日的心也稍稍放了下來。但狗急跳牆的事從來不少,多少人在勝利在握的時候,卻被帶著同歸於盡。

趙顥在四面釘上棉胎的房間中,住了近一年。對害得他入此監牢的罪魁禍首,一直保持著最大的戒懼。

除非親眼看到韓岡被砍下腦袋,否則就算是韓岡傳出死訊,已要發送出殯,趙顥也要在靈堂上,把蓋在韓岡臉上的白布給掀開來看一看——就像傳說中仁宗對夏竦做得那樣——不確認一下,誰知道他是不是詐死?

韓岡出身寒素,又不是一開始就有了種痘法得來的名聲!他能得王韶看重,是他敢作敢為,敢殺人,能殺人,手上有多少條性命,可以驅用來為鷹犬。

當他看見韓岡從班直手中搶過了武器,隱藏在心中的那份戒懼,立刻讓趙顥及時的警覺了過來:韓岡雖敗,卻還有同歸於盡的一招。

來自齊王的一聲尖叫,讓台陛上下立刻有了反應。

台陛之上,不僅僅是高滔滔和趙孝騫,也有捧香拿扇的宮人,有奉禮的內侍,還有……御龍直的禁衛。

包括那兩名抱著韓岡衣物的御龍骨朵子直禁衛,他們守護的位置只是台陛最下方。天子身邊最近處,是御龍直的防禦範圍。這些班直,他們不關心到底是什麼人坐在御榻上,他們只需知道,誰能安然坐上去,他們就守護誰。

韓岡離御榻雖近,卻還隔著這幾名御龍直的禁衛。

這是大慶殿,皇宮的主殿,是皇城中最為雄偉的建築,不是大臣的唾沫星子能濺到天子臉上的崇政殿。

韓岡還在台陛下,有五六人擋在中間,他要衝上去,就要面對班直中也是最精銳的御龍直禁衛。也許他們殺人的數量加起來都不如韓岡,可是自幼每日都要操演武藝,又是祖孫數代娶妻皆以身材長大為上,連身量都不輸韓岡,只要他們居中一堵,韓岡便再無機會。

數級台階,十步之遙,卻是咫尺天涯。

尖叫過後,趙顥就安心了下來。

這才是真的完了!

下一刻,就能看見韓岡被亂錘亂刀打死在殿上!還是名正言順,讓任何人說不出話來!

但韓岡沒有衝上去。

他反而退了!

退後了一步,兩步,退到了與宰相班列平行的地方。

那裡有王安石、有韓絳,還有……

蔡確!

誰都沒有想到韓岡搶到了鐵骨朵後,卻不衝上台陛。

韓岡在一番表演後,搶奪武器的舉動,已經讓所有朝臣都難以置信,而他這一退,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蔡確。

當韓岡搶到了鐵骨朵,趙顥大叫著保護太皇太后,警醒過來的蔡確便指著韓岡,驚慌的喝罵著:「韓岡,你想做什麼?!」

布衣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在那一瞬間,蔡確腦中閃過的是戰國策中的故事。

韓岡不是普通的文臣,他殺人放火什麼事沒做過?當年章惇將韓岡介紹給他,曾贊韓岡大有古風。這古風,可就是說韓岡有著戰國之士一般的膽魄,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蔡確驚惶得追了出來,韓岡拚卻一命,說不定就能將他的美夢打得破碎無存。

但他只是剛剛跨出,卻不意韓岡轉瞬間就已經退到了他的身前。

蔡確怔住了,他不知道韓岡為什麼會退。可韓岡隨之轉移過來的視線,讓蔡確立時明白了,韓岡的目標到底是誰?

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

除了平靜和堅定之外,還帶著冰寒刺人的殺意。隔了近一丈的距離,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卻彷彿已經如刀劍刺到了臉上。

蔡確不由得向後一仰,想退得遠遠的,遠離那位殺星。

可是已經遲了。

韓岡身形一動,箭步衝出。形如虎豹,一步便跨到了蔡確的面前。

右手中的鐵骨朵早已舉起,隨著跨步沖前,猛力揮了下來。

韓岡的動作如兔起鶻落,只在瞬息之間,無人來得及阻攔半步。

殿上毆鬥,本朝不是第一回。

太祖之時,開寶八年的狀元郎,還是靠摔跤決出來的。

殿上見血也不是第一次。

太祖趙匡胤也曾經一玉斧揮下,將冒犯了他的大臣的兩顆門牙給砸了下來。

但當殿捶殺宰相呢?

亘古以來,又有過幾回?

韓岡揮起鐵骨朵,帶起的風聲猛惡,這時候,大慶殿中反而變得靜了。

噗的一聲悶響,並不清脆。

但鎚頭凸起的地方,已準確的命中了蔡確左側的額頭。

驚駭欲絕的表情頓時在宰相的臉上凝固,然後又隨著頭部的變形而扭曲了起來。

「為什麼是……」

蔡確最後的思維也凝固了,陷入了永遠的黑暗中。

直落而下的鈍器,上面還帶著聚力撕扯作用的凸起,只要有了足夠的力道,就能一擊破壞鐵甲,將敵人砸得骨斷筋傷,這是克制堅固防禦的最有利的武器。

當這樣的武器不受阻攔的落在了人類的頭部,蔡確的頭顱便如同西瓜一樣破碎開來。半邊天靈蓋被鐵骨朵的凸起掀了開,遠遠地飛了出去。

猩紅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潑濺在下首處的曾布、張璪的臉上、身上,熱騰騰的,在寒風肆虐的大殿上,還冒著絲絲白氣。

一聲沉悶的落地聲響起,蔡確的屍身,被鎚頭上蘊藉的力道帶著轉了半圈,這才撲倒在地。

「韓岡!你敢!」

來自屏風後的尖叫遲了一步,太皇太后推倒了面前的屏風,只能看見蔡確屍橫當場,還有韓岡悠悠然瞥過來的一眼。

曾布轉身就逃,跌跌撞撞,甚至來不及擦臉上的血跡,韓岡的下一個目標,只會是最近的他。

可韓岡沒有追擊,將宰相一擊斃命,他便退後了半步,臉色也回覆平和。

如果不看他身上的斑斑血點,還有手中還在滴著紅白色漿液的骨朵,只從表情上,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個剛剛取走了一條人命的兇手。

這一回政變的真正核心究竟是誰?

不是高滔滔和趙顥,他們這對母子的名聲,在民間都糟糕的很。也不是被控制了的禁衛,皇城之外還有更多的軍隊。

而是蔡確。

在韓岡的眼中,蔡確在這場政變中的地位,絕不在高太皇之下,同樣是不可或缺。

並不是坐到了御榻上,便是皇帝了。向太后和趙煦的權力,來自於先帝趙頊的授權,又得到了群臣和天下士民的公認。

現在高滔滔以武力坐了上來,沒有名正言順的權力讓渡,就只能靠文武百官的認同必須有蔡確、曾布、薛向以宰輔的身份,帶領群臣向參拜,認同了她的身份,如此一來,君臨天下億萬子民,指揮百萬大軍的權力,才會拿到高滔滔的手中。

在這中間,作為宰相的蔡確最為關鍵,是曾布、薛向所不能比。宰執雖並稱,但在制度上,宰相的地位要遠遠高於執政。無論是從待遇,還是從官階,都差之甚遠。

殺了趙孝騫,高滔滔還能拿出另一個孫子,殺了趙顥,更是沒有一點意義。

只有殺了太皇太后和蔡確,才能將懸崖邊的局面扭轉過來。而孰難孰易,不問可知。

看了眼前幾日還同席飲宴的宰相,韓岡心神稍放,已經成功了大半。

此時,殿中已亂作了一團。

「來人!殺了這喪心病狂的賊子!」

「來人,殺了他!快殺了他!」

太皇太后尖叫著,與她兒子的吼聲合在一處,還有曾布的驚叫,「救命!救命!」

殿中御龍四直的禁衛終於有了動作,一個個聽話的向韓岡撲來。

韓岡一聲暴喝,沖著所有的班直:「奸佞已然伏誅,天子與太后尚在,你們到底聽誰的?!」

對的。

天子和太后還在人世。

主心骨還在,也就意味著還有效命的對象。

方才韓岡的質問,用意就在此處。

當時不論太后和小皇帝是否還在人世,高滔滔和蔡確都不能承認已經先殺了他們,只能之後再找借口。而他們的回答,殿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殺了他!」

「快殺了他!」

必須儘快殺了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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