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六之卷——九州驚雷 第2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12)

大祥。

名義上天子駕崩的兩周年紀念,以日代月的祭禮之日。

在京文武百官,全都在持續了不知多久的儀式上,耗去了大半氣力,冬日的寒風又順便帶去了身上的大半熱量。

就是身處停靈的大殿中,韓岡依然感到寒氣逼人。

他同情的望了一眼站在殿門外的那群低品官員,殿中空間有限,就只能委屈他們了。

王厚和李信兩人都是正從七品的諸司使,倒是能站在殿中,不過幾乎就在門口,而且是靠後一排,都快要貼上在殿中的班直了。那個位置,有前面的人擋著風,反倒是應當比韓岡這邊通著殿門更暖和一點。

幸好在所有人都被凍僵之前,大祥終於是結束了。

在朝臣們的臉上,都能看得出隱藏不住的如釋重負。真要說起對大行皇帝的悼念,還真的沒有幾人。其實也跟太皇太后差不多。

不過在群臣祭奠結束之後,就輪到命婦們出場,就是王旖也得入宮祭奠,如此才能算是大祥的結束。

不知道這一回,高太皇太后會不會來。

前些天的小祥,王旖也入宮了。

回來後對韓岡說,太皇太后只出來了一次。

被軟禁在宮中多日,在親生兒子的靈位前,太皇太后就是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韓岡聽王旖回來說,她當時離得太皇太后的位置稍遠,並非是能看見她臉上的淚水。只是命婦們要表現自己挂念趙頊,對前代天子的依依不捨之情,都至少會在手上拿著一面汗巾用來擦眼淚,皇太后手中也拿著的,但太皇太后的手上卻什麼都沒有,自然更不會撫棺痛哭之類的表演。

儘管是親生兒子死了,卻連表面文章都不做,可見她對趙頊的心結了。

離得近的命婦們全都當沒看到,離得遠的,要麼看不清楚,看得清楚的也一樣會當做什麼都沒有。

高太皇太后在民間的口碑,還不如走街串戶的尼姑。她現在這個態度,也不會讓她的名聲更壞一點了。

是不是當初的那一句皇后權同聽政,讓母子之情煙消雲散?還是為最喜歡的次子抱不平?

韓岡這幾日閑極無聊的猜測著。雖然他沒有了解太多,但實際上趙頊母子之間的感情淡薄,早在趙頊發病前就已經不是秘密。反倒是前兩年去世的曹太皇,趙頊跟她的感情很深。

不過無論如何,牛心左性、性情剛硬的高太皇,終究還是太上皇的親生母親。她就是如此態度,也不可能加罪於她。

不知道趙顥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看到壓在他頭上的兄長,才三十多就亡故,是不是暗喜在心。活得長久,就可以在對方的墳頭上大笑了。如果他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那倒是好了。

不過想來趙顥不至於有這麼淺薄。能瘋上一年多,不會這麼自欺欺人。只是他還能有什麼手段改變現在的一切?向太后一日臨朝,他就一日沒有翻身的機會。

難道高太后還能翻身?

真要說起來,宮裡面的氣氛是有些不對。韓岡心中也有數,總有些人想要改變,機會難得啊,但他們能做的很有限。

向太后控制宮中已經一年多了,該換的人都換了,太皇太后成事的幾率可不大。

至於宮外。

動武是笑話,聰明的武將都不會插手皇家之事,就是有擁立之功,也會被文官剷除,當然,也不能指望他們會出面反對,只會保持中立。但過年的這段時間,李信和他手下的炮兵們都在城內的火器局內,表兄弟之間,韓岡還是能夠信任他的。

而文官那邊,只要沒有宰相和樞密使出馬,參知政事和西府副職們就算做事來了,他們也能給翻過來。

韓絳那邊有王安石壓著。章惇為人果決,但他真的想要做什麼,應該還會再來通一下氣,之前自己可沒把話說死,韓岡對章惇還是比較了解的。

就是蔡確的心思不定,之前去他家拜訪過,可韓岡對這位宰相還是沒有把握。拖過這幾日,馬上就能穩住了。

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才是好事,維持一定的危機感,才能讓大臣們齊心合力將皇帝變成垂拱而治的「聖君」。禍福之間,是沒有定數的。

只要再有幾天。

接下來便能除服,算是天子的喪期過去了,百官也不用再持喪。脫下了素色喪服,換上了淡色的慘服,雖然這也是喪服的一種,不過至少不是滿眼白了。

不過在宮內,太后、小皇帝還要為熙宗皇帝持心喪三年,禁絕宴樂。見外臣時,一切如常,宮宴照樣要開。可在內宮裡,則就必須是做出一個守孝的姿態,得等正式的喪期結束才行。

朝臣們依序離殿,下了台陛便散了開來。

韓岡與蘇頌一路。

「玉昆,」蘇頌走著,問道,「這一期《自然》的稿子好了沒有。」

「這邊才三篇能看的,其他都不行。不過有一篇不錯,說錢塘潮的原理的。是日、月的引力所致,還有錢塘江口的地勢的緣故。」

「玉昆你覺得他說得對?」

「沒去過兩浙,更沒看過錢塘潮,那邊的地勢一點也不清楚。」韓岡其實去過,甚至還親眼見識過八月十八錢塘潮,「不過海潮是日月所引,這點倒是沒錯,地勢的原因也能說得通,看起來是有些道理。就算有錯也沒關係,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要允許犯錯誤的。」韓岡笑著,「子容兄你那邊呢?」

蘇頌點點頭,「也有兩篇挺不錯。一個是說北辰的角度不正,並不是正北。」

「沈存中已經說過了吧?」

發現北極星角度不正,在這個時代,不止沈括一個,很多人都有這個認識。

「但這一篇說得更清楚一點。」

「哦。另一篇呢?」韓岡又問道。

「另一篇是議論金星、水星哪一顆更靠內。」

「哪一顆?」

「當然是水星。金星容易看到,水星卻難得多。」

「真夠簡單的。」

「文章中沒那麼簡單。對了,通訊會員……」提起韓岡生造出來的新詞,蘇頌還是覺得拗口,頓了頓,「通訊會員他們定的份要一本本的發出去,送到的時候也不能比送去書坊要遲,這是要提早發啊。」

「這些雜務就讓下面的人去操心吧。」韓岡笑道,「子容兄你別太操心了。」

「倒也是。」蘇頌笑了笑。

自然書社雖然是韓岡、蘇頌,還有沈括擔任審稿,但下面還是雇了編輯、書辦、雜役,攏攏總總十幾人,瑣碎的雜務還是交給那些人去做。

比如文印,製版,發賣,現在又包括了通訊會員的登記。

所謂通訊會員,是新設立的自然學會的成員。而《自然》,就是自然學會的會刊。訂購全年的《自然》,便能成為當年自然學會的通訊會員。想成為正式成員,則必須有超過三篇論文在期刊上發表才行。

一旦成為正式成員,便能夠得到一枚徽章和一份證書,同時不用再訂購期刊,直接由學會免費寄送。等到正式成員多了之後,就開始選舉會首,將自然學會正規化,以便傳承下去。

本來蘇頌是想將會員的標識做成是腰牌的外形,不過韓岡覺得還是別在襟口更為顯眼,也更別緻一點。蘇頌對韓岡這種奇怪的審美觀無話可說,他也沒有爭執的興趣,系在腰帶上,還是別在胸前,他都是無所謂的。

蘇頌抬頭望著天空,乾淨得沒有一絲雲翳,「今天天氣好,得早點回去。」

他那具當做寶貝的望遠鏡,剛剛更換了反射鏡片,這兩天正在調試。昨日輪值,宿衛宮中,念著家裡的望遠鏡,蘇頌的心裡如貓兒撓著。

京城的冬天,清明的天空不多見。這段時間夜中,而石炭的消耗也節省了不少,讓天空也變得更乾淨了一點。正是觀星的好時候。天上的星辰移動從來都是不等人的,錯過一日,可就要耽誤不少時間。

「的確得早點回去。」韓岡也抬頭看了看天,轉頭對蘇頌道,「犯了宵禁也不好。」

這段時間,開封城中一直都在宵禁中。喪期禁樂,管制也嚴格,現在喪期算是結束了,可禁令要三個月出頭,才過去了十分之一。不過嚴禁閑人夜行的宵禁,則沒幾天了。再拖些天,京師中不知有多人要餓死了。

「子容,玉昆。」

聽到身後有人喚,韓岡和蘇頌回頭,卻見是曾布。

「子宣兄。」

蘇頌則驚訝道:「今日不是子宣和薛師正宿直嗎?怎麼要回去了。」

「不,方才在殿上冷得夠嗆,得多走兩步,繞回去。」曾布有些驚訝的樣子,看韓岡,「是玉昆說過的吧,受凍了不能立刻烤火,必須將血脈活動開才好。」

「啊……是有這回事。」韓岡點點頭。

曾布又道:「薛師正找了王厚過去。王厚那個新任的副都承旨兼西上閣門使,可能樞密院有事要先交代給他。過一會兒才會出來,玉昆你今天要請他喝酒,得拖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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