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煙華 第46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12)

有了韓岡的這一句,幾名樞密使都安心下來。

並不是說他們要得到韓岡的首肯才敢發布號令——幾位作為樞密使的自信和自尊還是有的——而是重新定義了華夷之辨的韓岡,他站出來說一句,比他們辯解千萬句都有用。最差也有韓岡在前面做擋箭牌,省了多少麻煩。

雖說都是一片公心,於國有利,卻免不了要為一群書獃子戳後背。王韶早亡,而且腹部疽癰潰爛而死,「洞見五臟」,就有人說他那是他在河湟殺戮過重的報應。章惇和韓岡在交趾砍了無數腳趾,同樣為人詬病。

「好了,就這樣吧。」蘇頌撐著腿站起來,坐得久了也累了。

章惇點點頭,「今天就把給王舜臣的指揮發過去,希望路上不會耽擱。」

說起來也是夠讓人煩的,身前背後都是操不完的心。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和人力,在座的幾位——包括韓岡在內——都不願意下這樣的命令。

韓岡一貫的宣講要教化四夷。而所謂的教化,絕不是把人殺光了了事,而是重點清除上層,將掌握了權力、財富、以及知識和歷史的階層給清洗掉。

沒了領導者,下面的民眾就好對付得多。厲行教化,時間一長,之前的恩怨也就沒什麼人還會記得了,甚至會將先人給忘得乾乾淨淨。

只可惜留給王舜臣的只有一個冬天的時間,以及一群絕對不能信任的回鶻人。這樣的情況下,只能選擇最為簡單粗暴的選項。

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沉重,薛向笑道:「攻佔了疏勒,西域就算給收復了。上接漢唐,此功當能光耀千古。」

「等拿下疏勒再說吧。」韓岡搖頭,也只有他方便潑涼水。

章惇哈哈笑了兩聲:「說得也是,等捷報來了再慶功不遲。」

韓岡道:「莽莽撞撞的南下,就是有功也得打個折扣。免得日後習慣了莽撞,會吃大虧的。」

「不然。」郭逵出聲道,「王舜臣看似莽撞,實則穩重。他既然敢於追擊,自有他的道理。不會是血湧上頭的輕率之舉。這疏勒……攻下來不會有什麼問題。」

韓岡心中驚異,不意郭逵給王舜臣如此高評價。

薛向聞言便笑道:「得仲通一言,我等可就更安心了。」

章惇、蘇頌都點頭,深有同感。

郭逵看人的眼光是朝中公認的厲害,論將帥可否,有說法叫「龜卜燭照」,百不一失,在座的幾位都沒有異議。

若是能夠在黑汗軍來援之前,將疏勒堅壁清野,讓敵軍無人可用。他們就只能硬攻官軍據守的據點。

以留給王舜臣的時間來算,足以讓他將疏勒城布置得針插難進的地步。可以逼得黑汗承認現實,拱手讓出疏勒地區,將他們的手收回到蔥嶺之西。而由此空出來的土地,可以大量的安置回鶻人,吐蕃人以及漢人。

一旦官軍牢牢的控制住通向蔥嶺的門戶,那麼大宋對天山以南的控制,將不會再受到任何人的挑戰。不論是回鶻還是吐蕃,又或是蔥嶺以西的黑汗人,都必須對漢人控制下的西域更加畏服。

至於天山以北,就必須加強北庭的守護兵力。從北庭向西,還有一條路通向黑汗國的腹地。只有穩穩的守住北庭,便等於是掐斷了黑汗入寇西域的所有通道。

就憑已經被打得不敢抬頭的回鶻人,別想動搖得了大宋對西域的控制。漢唐兩代開拓西域的壯舉,就這麼無聲無息的給完成了。說起來還真是要為王舜臣叫屈。

不過在遼人的威脅沒有解決之前,收復西域的功績也就這樣了。西域的疆土再大,也比不上燕山之南的那一片土地。

韓岡微不可察的搖搖頭,然後問道:「日本那邊怎麼辦?」

「先等等看吧。把過海的契丹人的兵力弄清楚再說。」章惇道,「還是說玉昆你有別的什麼想法?」

「沒有。韓岡之意也是如此。」

「玉昆,就你來看,北虜會有多少人馬?」蘇頌問道。

「再多也不至於超過萬騎。」韓岡想了想,說道,「這跟高麗不一樣,打高麗能進能退,但日本不是個有退路的地方。放在誰身上,心中都不會沒有疑慮,耶律乙辛趕不了那麼多人過海。只能先派人試探水深水淺,然後才能引人上鉤。」

……

完顏盈哥正望著搖搖欲墜的太宰府的政廳。

如同一座小城的西海道衙署,是九州島上最後一處還未攻下的據點。

他麾下的千五精騎在城下與城頭對射,五千多抓來的新附軍正分作數批,輪番踩著長梯向圍牆上衝去。不時有人從雲梯上跌落下來,可守軍在對射中屈居劣勢,攀上城牆的為數更多。

城破只在旦夕之間。

太宰府是日本除京城之外最大的城市,也是高麗行商最熟悉的城市。位於九州島上,為西海道治所,控制著日本的對外貿易。

太宰府周圍有山巒之險,在西北面的隘口處有一面長牆,一南一北的山上有城寨,就算本身城市周圍並無城牆,也是有一定的防禦能力。

可惜日本太平了幾百年,一直都沒打過仗,兵備早就爛掉了,是有城無防的狀態。

完顏盈哥登島之後,便按照預定的計畫,直衝太宰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了外圍的城牆和寨堡,直接攻到了太宰府的官廳之外。

只是完顏盈哥眼見太宰府的中樞圍牆高聳,便放棄了揮軍攻打的衝動。劫掠了城中坊市之後,留了些人守住長牆、城寨,一個月來都沒有去攻擊太宰府,而是繞著島狠狠搶了一把,又到處抓民夫來修港口防備,以防宋軍抄截後路。

等到港口修好,不見宋人來,也不見日本本州的援兵,這才帶著大軍過來解決九州島上最後的敵人。

地面搖晃了一下,然後又是一陣抖動。

完顏盈哥的戰馬晃著耳朵,沒有了一開始時的驚慌。完顏盈哥摸了摸愛馬的鬃毛,便不再在意。

登島之後,經歷了大小十幾次地震,除了一開始驚得人荒馬亂,之後不論人、馬都很快就習慣了。冒著煙的火山,看多了也不覺有什麼可怕。

歡呼聲緊跟著大地的震動傳來,一面面旗幟被丟下城頭,城牆上的守軍正在潰退,而政廳的大門已經被緩緩打開。早已守在門前的數百步騎一擁而入,直接衝進了還未完全打開的城門中。

「好了,你們也進去吧。男人一個不留!」完顏盈哥對守在身邊幾百部從下著命令,「小心一點。」

只剩百來親衛守御身旁,完顏盈哥渾然不懼,他只害怕無謂的傷亡。

之前完顏盈哥除了攻破太宰府外圍毫不設防的防線,還攻打了幾十座鄉下田莊,遇到的士兵全都是拿著竹槍,一百人中大概只有七八人有鐵制的刀槍,只有一兩人裝備有疑似甲胄的破爛,能給他造成一點阻礙的軍隊,一支都沒有。

但完顏盈哥征戰多日,情知他所接觸到的日本士兵,都只是下等鄉兵,並不認為他們的水平,能與傳說中日本國中最精銳的一眾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四天王八本槍赤鬼青神的東國武士相提並論——在九州島上俘獲的官員、貴族都這麼說,完顏盈哥也不得不相信日本有那麼一批精銳存在。

太宰府畢竟是大城,也許會有一批人數不多的東國武士守在官廳之內,很可能會給沒了防備的部下帶來不小的傷亡,必須要防備。

從之前高麗海商那裡,以及如今殺了那麼多大名小名,打破的莊子幾十座,完顏盈哥和他下屬的將校們,多多少少已經了解一點日本朝中的形勢。日本國中,如今兵力多在東北部。據傳是二十年前曾經被剿滅過的叛賊餘孽,如今又開始蠢蠢欲動,讓日本的朝廷不得不派出精兵強將去鎮守東方。

這件事值得慶幸。不用擔心隨時可能西來的東國武士,這就意味著來到日本的一千五百大遼精銳,就能充分的利用他們在劫掠上的特長,從日本人手中搜刮到更多更好的財物。

完顏盈哥能確定這不是謊言。很多東海女直部族的成員,渡海去了日本搶劫。有的搶了一通回家,有的則反而被僱傭上陣,為日本國中的僱主賣命殺敵。他的麾下,就有兩個熟門熟路、甚至還能說幾句日語的東海女真出身的老頭人,被招過來問詢時,還吹了好一通二十多年前的日本僱主拿金砂付賬的大方。不過這兩個老滑頭卻沒一個提到他們遇到的東國武士有多厲害。

嗚嗚的號角,打斷了完顏盈哥的回憶。這是大獲全勝的信號。他驚訝的抬起頭,就看見自己的侄兒阿骨打提著一個腦袋,出了官廳,直奔自己這邊過來。身後還跟著十餘騎,有的手中提著頭顱,有的在馬背上橫架著俘虜。

阿骨打下馬時挺胸疊肚,提著不知是誰人的首級,得意洋洋的來到他叔叔的馬前。

完顏盈哥沒理他,小孩子不能誇,不能讓他的尾巴翹起來。

指著俘虜中穿著最華麗的一個和尚,讓人把他提溜了過來,詢問起日本朝廷的近況。能在戰時留在最後,這個和尚的地位不會低。而倭國的僧侶,都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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