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潛龍出淵震九州 第一百二十五章(上)

益州,成都

時近黃昏,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天空中雲很低,好像就要落下來壓到頭上似的,空氣里瀰漫著說不出的壓抑感覺。幾縷殘紅色的陽光透過城牆般厚實的雲殼,為灰撲撲的天空增添了幾條血線。

雖然還未入夜,但城中百姓都已早早地回到家中,街市上冷冷清清。一陣晚風吹過,捲起片片煙塵。

……

恢弘大氣的益州刺史府,坐落於成都偏東南的位置,是城中最為顯眼的建築。整座府邸佔地近百頃,內有屋舍近千,廳院縱橫,園林別苑,滿眼的華貴之氣。其中的部分主建築,完全是根據京師皇宮的樣式仿建而成的。不少初次來到成都的人,乍看到這座刺史府,十之七、八都會被驚住。

事實上,川中曾流行過這樣的傳言——已故前益州牧劉焉,曾有心據蜀中為王稱帝,因此特地修建了如此富麗堂皇的府邸,準備作為稱帝後的皇宮。但很可惜,還未來得及實現自己的宏願,劉焉便因病逝去,而繼位的劉焉之子劉璋對稱帝又不感興趣……

刺史府內外,一隊隊士卒手持兵刃來回巡邏。在府邸周遭,還另有近千士卒駐防。

如此森嚴的戒備,許多軍中老兵都稱是前所未見。

刺史府的後門處,十數名輪值的士卒一邊守衛著府門,一邊輕聲閑議著什麼。

「……要開戰了,不知道這次又要死上多少人!」一名40歲上下、什長模樣的老兵抱著長槍嘆氣道。

「林老大,又聽說什麼了?」一名20來歲的士卒壓低著聲音問道。

其餘十來名士卒也有意無意地靠攏了一些過來。

「哎……」林姓什長又嘆了口氣,低聲說道,「聽北營的兄弟說,咱們馬上就要跟荊州開戰了,這幾天正朝東面調人呢!」

「跟荊州?」另一名老兵詫異地介面道,「那不是劉皇叔的地盤嗎?咱們益州跟劉皇叔不是一路的嗎?

林老大,你是不是聽錯了!」

「應該錯不了。如今連刺史大人都被關起來了,還有什麼……」林姓什長突然想到了什麼,急忙收住自己的話頭,左右張望了一下,才以更低的聲音說道,「上面的事情,不是咱們能知道的。只希望這次不要抽到咱們到東面去,人家荊州軍也不是好惹的……」

「是啊!」其餘士卒也心有戚戚地低聲附和道。

林姓什長正準備再說些什麼,突然發現了遠處有一小隊士卒正朝後門這邊過來,略感驚訝地對同伴說道:「到換班的時候了么?」

「沒呢,還有半個時辰……」一名士兵回道。

「留下兩個人守住門口,其他人跟我上去攔住他們!」林姓什長急聲吩咐了兩句,隨後領人迎向那一隊士卒。

「你們幹什麼的?」距離大約十步時,林姓什長招手示意身後同伴戒備,自己則上前喝問道。

對面那隊士卒也停下了步子,一名什長模樣的人領著一名兵士迎向前來,說道:「第三屯什長張朝,奉徐都尉之命前來換班!」

「時辰還沒到啊……」林姓什長雖然心中疑惑,但眼前這位什長所說的徐都尉正是直接負責督統刺史府外守軍之人,或許對方真是奉了什麼命令。但他仍然仔細地將對面的那隊士卒打量了一遍,隨後目光落在張朝身旁那名頭顱一直低垂的兵士身上,問道,「這位兄弟怎麼了?」

還未等張朝回答,那名兵士已經自行將頭抬了起來,一對如電的精眸緊緊將林姓什長鎖住。

「張……張……」一看清那兵士的臉龐,林姓什長立即神色劇變,言語也變得結結巴巴,「張督……」

眼前這人,哪裡是什麼兵卒,正是益州軍東部督、振遠將軍張任。

雖然張任的面龐上似乎塗了什麼東西,但身為老兵的林姓什長還是很快認了出來。

「哼~!」張任冷哼一聲,眼眸銳利如隼,聲音低沉地問道,「刺史大人是不是在內院中!」

被張任冷厲的目光掃過,林姓什長只感覺身體猛地一顫,冷汗迅速布滿額頭,心中竟然生不出絲毫的抗拒之意,只能艱難地點了點頭。

「給本督帶路!」也不廢話,張任直接喝令道。

本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微顫了幾下後,林姓什長只能說出一個字來:「諾!」

……

撫蠻將軍劉璝的府邸中,飲宴正歡。

「只要將嚴顏、張任、黃權三人除去,餘眾便不足慮。到那時,公行兄就可取昏庸劉璋而為益州之主,更可得曹丞相所允諾的蜀公爵位。」相貌頗為猥瑣醜陋的益州別駕張松高舉酒爵,向端坐主位的劉璝遙祝道,「松這裡先恭賀蜀公了!」

「哈哈哈……」劉璝三十六、七歲光景,闊面朗目。此刻聽得張松恭維之語,不禁大笑起來,舉杯相迎道,「借永年吉言了。」

將爵中酒水一飲而盡後,劉璝笑著說道:「若真能借荊州軍之手除卻嚴顏、張任二人,我必記上永年獻計之功!」

頓了頓,劉璝嘆氣說道:「嚴顏、張任是蜀中重臣,他們麾下的兵馬也都是我軍中的精銳,若能為我所用,當可成為極大臂助。只可惜,他二人對那蠢貨劉璋太過忠心,他們手下的兵馬旁人也很難控制,若不將他們連根剷除,益州大勢難定。

除掉他二人,實非我之本心啊!」

「識時務者為俊傑,嚴、張二人不識時務,便只能自取滅亡。這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他二人太過愚蠢!」張松輕拈頷下短須,朗聲說道。

一直低頭默飲的偏將軍吳懿突然抬起頭,面色略顯凝重地說道,「張任一向膽大心細,他當真會如此聽命地進攻荊州么?」

「這道命令是以劉璋的名義下達的,由不得他不聽命!」張松冷笑說道,「他敢抗命,就是叛逆。

而且,只要他稍露出異心,就斷了他的糧草,綿竹和江陽都控制在我們手中,他想作反也是休想。我倒要看他和嚴顏的五萬多人能蹦達幾天。」

「逼急了,張任也許會逃到荊州去!」吳懿不太樂觀地說道。

「呵呵……」張松露出冷酷的笑意,「荊州目前腹地空虛,就算張任想過去,劉備也一定敢收納。幾萬兵馬,如果在荊州鬧騰起來,還不翻了天。

就算劉備膽子大,敢收容張任,我也有法子讓他們內訌起來。」

「哈哈哈……」劉璝大笑說道,「有永年妙算,我無憂矣!今日只需飲宴,不談大事,來,一起飲了此杯!」

……

正酣飲間,廳外突然傳來喧嘩聲。

「怎麼回事?」劉璝放下酒爵,略顯惱怒地大聲問道。

不多時,一名親兵回報道:「大人,徐明都尉有要事求見!」徐明正是負責刺史府守衛(看守)事宜的都尉。

「沒見我正款待各位大人么,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劉璝不滿地說道。

「公行兄,還是讓他進來吧,說不定真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張松打圓場道。

「傳!」劉璝略一思索後,擺了擺手。

片刻後,一名渾身浴血的將領急步走進廳內,單膝跪地向劉璝行了一禮。

「徐都尉,你怎麼會弄得如此模樣?」見到這副光景,蜀郡太守張肅嚇了一跳,疑惑地問道。

「劉將軍,大事不妙!」顧不得回答張肅,徐明神色慌張地急向劉璝稟報道,「張任從刺史府中劫走了刺史大人,正朝城外而去!」

「啪嗒!」劉璝神情一滯,手中酒爵掉落在地。隨即,他騰地站起,緊趕幾步走下廳來,一把揪住徐明的衣襟,厲聲問道:「你說什麼?張任劫走了劉璋?」

「是……是的!」

聽到張任之名,廳中竟有半數人面色瞬間如土。

「他帶了多少兵馬,怎麼攻進城的?為什麼張任殺進來,也沒人來通報我?」劉璝表情猙獰地質問道。

徐明一陣慌亂,小半晌後才結結巴巴地回道:「張……張任只帶了數十人,也……也不知怎麼進了刺史府?」

聽了這一回答,劉璝居然一時楞住了。數十人,這是什麼概念?

張松騰地站起,愕然說道:「他居然敢孤身混入成都搭救劉璋?」

頓時,眾皆嘩然。成都守軍不下萬人,而且都已被劉璝控制。而張任居然兵行險著,只帶少數人潛進可稱虎穴的成都城,如何能不叫人驚嘆。

「現在不是發楞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即刻截住張任。他既然能潛進來,必然有人與其竄通,若不是速速採取行動,必然悔之晚矣。」中郎將孟達沉聲說道,「一旦被他們逃脫,後患無窮!」

「快,調集兵馬……」劉璝恍然大悟地怒吼起來。

……

張任領著百餘士卒將劉璋緊緊護衛在中間,一路朝最近的東城門方向急行。

城中一片殺聲震天,遠遠已可見追兵的火把在搖曳正在急趕過來。

城門在即,通明的火光下,無數守卒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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