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內廷,觀風殿內。
至從武則天生病之後,這座宮殿里一直安靜得可怕。卧病的女皇聽不得一丁點嘈雜的聲音,哪怕是最親密的女侍穿著襪子走進她的寢宮,偶爾發出的一丁點的裙釵抖動聲響,也會讓女皇暴怒。
結果就是人頭落地。
於是人人自危,伺候武則天的內侍宮人,身上都不敢再佩戴任何的飾物。人人輕手輕腳都快要練出了落地無聲的輕功。
但是今天,觀風殿外一陣金鼓大響人喊馬嘶,觀風殿內人人驚叫豕突狼奔,亂成了一片。
昏昏沉睡中的武則天被驚醒,但她沒有發怒。
眼下這樣的情景她要是還猜不到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她在這宮裡的五十年,可算是白混了。
「易之!張易之!」
武則天大喊了幾聲,張易之衣冠不整的從房外跑進來跪伏在武則天的面前,「陛下,不好,大、大事不好了!」
武則天雙手撐著身體坐在床上,灰發蒼蒼老態盡顯,終於變成了一個八旬老人該有的樣子。
她看著張易之,沒了任何心情再去追究他又是去跟哪個宮女鬼混了,只是淡淡道:「何人造反?」
「太、太子……武三思……可能,可能還有太平公主!」張易之神不守舍的胡言亂語,渾身都在發抖。
武則天深呼吸了一口微微眯上雙目,「太平公主,絕不可能。」
「陛下,事已至此還管什麼太平公主?……趕緊逃命吧!」張易之叫道,「叛軍就要殺過來了,觀風殿大殿門口的那幾個射生手和宦人,抵擋不了幾時!」
「朕堂堂的帝王九五之尊,豈會逃命!」武則天冷哼了一聲,「那幾不肖子,竟敢謀反!朕……咳!!」
武則天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得人都翻倒了下去,蜷成一團都直不起身來。
「陛、陛下……」張易之膽戰心驚,不敢上前。
過了許久,殿外的喊殺之聲更近,隱隱已經能夠聽到馬蹄聲和宮婢被砍殺時發出的慘叫。
咳得三魂失位的武則天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再度坐起身來,「來人,更衣。」
沒有人應,宮人大半都逃了。只剩一個張易之還跪在龍床之前。
「來人,更衣!」武則天大喝。
還是沒人理會,只聽到寢宮外面傳來一片震震的腳步聲。
那麼沉重的腳步聲,必然是穿著鎧甲的將軍來了。
武則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大事休矣!
「易之,你逃命去吧!」
「陛下,臣無處可逃啊!」張易之號哭起來,「陛下,臣來給你更衣。只要陛下還能站出來,這班反賊何懼之有!」
「沒用的。」武則天怔怔的看著前方,眼睛已然空洞,「到了這種步境地,他們都已經敢於弒君了。」
「啊!?」張易之目瞪口呆。
正在這時,寢宮外面傳進來一個孔武有力的聲音:「陛下,張易之謀反,臣等護駕清君側!」
「陛下,是羽林將軍敬暉!」張易之哭號道,「完了,我們完了!連羽林軍都謀反了!」
武則天仰起頭,發出了一聲極長的嘆息之聲。
「哎——」
寢宮外面再次傳進來一個聲音,顯得儒雅了很多,「啟奏陛下,張易之囚禁神皇擅權亂國,滿朝文武聯名上表請誅此賊。請陛下交出此賊,好讓此賊之首級遍示朝野,平眾怒,安天下!」
張易之連滾帶爬縮到牆角捲成了一團,一陣尿意滾滾而來,身下一片盡都濕了。
「宗楚客,朕從未虧待於你。今日,何至如此?」武則天總算提起一絲力氣,對外面說了一句話。
外面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亂之聲。
虎老威不倒,這麼多年來女皇的聲音就是至高權力的象徵。每個人聽到她的聲音就會條件反射一般,打從心底里散發起一絲敬畏與恐懼。
太子李顯的反應最為強烈,他聽到女皇的聲音就一個勁的外後退縮,他女婿王同皎死死將他抱住,好歹沒有讓他奪路而逃。
「太子,你趕緊上前說句話!」宗楚客使勁來拉李顯,「關鍵時刻一錘定音,可就靠你了!」
李顯渾身都在篩糠似的發抖,小聲道:「神皇仍在,誰敢造次?眾卿不如四下搜捕張易之,殺之以謝天下便是,切不可驚動神皇!」
武三思急了,連忙湊到李顯身邊,「殿下,事已至此,若不奮力向前,一切休矣!」
「但、但陛下終究是我母親,是君臨天下的神皇!」太子李顯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如若驚動神皇,我就是不忠不孝!」
「來時說得好好的,太子答應首倡義舉興兵討逆,我等才會積極響應。如今大事臨頭,太子怎能喏喏臨陣逃脫?如此,豈不是枉殺了我等一番拳拳忠心?」武三思在他耳邊沉聲低語道,「太子你好好想想,如今騎虎難下,倘若退後一步,太子全家上下無一能活!上前一步,整個天下都是你的,再也沒人能夠威脅到你!」
「這……」李顯咬牙閉眼渾身發抖,痛苦之極。
「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難!」宗楚客也連忙上前來勸,「你若退後,我等助你起事之人也全都要死!你看看這殿外的士兵,他們會甘心白白送死嗎?只要你敢退後一步,他們全都會當場嘩變,爭先殺了太子以求自保建功!」
「啊——你們不要逼我!」李顯仰天大叫。
這一聲,武則天聽到了。
她再次「哎」聲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看著跪在那時有如一攤爛肉的張易之,知道大局難挽的武則天的心情反倒平靜了,問道:「易之,薛紹呢?」
「薛紹……他,不是在外面打仗嗎?」張易之也失魂落魄了,都懶得再動腦子去想,隨口就答。
「打了這麼久,還沒有打勝嗎?」武則天喃喃道,「以往每次,他總能很快凱旋而歸……這一次,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
「他……打敗了!」張易之嗬嗬的慘笑,反正都要死了,也就不怕明說了,「老早以前朝廷就收到了薛紹恨河慘敗的消息,損兵折將大勢去矣!」
「那你為何不報?」
「梁王不讓我報。」
「原來如此啊!」武則天居然呵呵的笑,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的笑容,聲音當中也沒了一絲的生氣,「難怪那些不肖子弟跳樑小丑,都敢興兵謀反了。原來是薛紹戰敗了……」
「陛下,都這時候了你為何還念著薛紹?」張易之喃喃的道,「他不是天下第一號逆臣,日夜困擾神皇不得安寧嗎?他若在,今日之事恐怕還將更早發生吧?」
「就算全天下人都不懂薛紹,朕也能懂。」武則天淡淡的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造反了,薛紹也不會……」
張易之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個老態龍鐘的女人,彷彿第一天才認識她一樣。
「薛紹,你在哪裡?」武則天閉上了眼睛,輕聲的,喃喃的道,「很多年前高宗皇帝殯天之時,你就答應過我們娘倆,不讓別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們君臣二也是說好的,朕不負卿,卿不負朕……是朕食言在先,辜負了你。於是也記恨於朕,拋棄於朕了嗎?」
儀仙殿內。
薛紹用兩把刀將身體死死撐住沒有倒下,目如噴火大喘氣了一陣,咬牙怒吼像一發炮彈一樣,把自己扔進了刀光劍影的人群之中。
一間房門被打開了,琳琅舉著盾牌左右護著太平公主,出現在了那個門口。
太平公主的手上,握著一把尖刀,對著自己的喉嚨。
她很平靜,就像往常一樣的儀態萬方,雍容華貴。
她的眼神之中寫滿了溫情與自豪,凝眸看著那個揮舞雙刀為她而戰的男人,眼睛一眨都不眨。
「薛郎,我終於又再見到你了。」
「我們說好的,今生不離不棄,來世仍做眷侶。」
「今日生死亦相隨,安然誓不與君決!」
戰圈在不斷的縮小,薛紹一群數十人,抵擋不住殿外不斷湧入的監門衛士兵。外圍又來了一群弓箭手,對著殿內瘋狂的放箭,連自己人都不顧了。
武攸宜和武攸止在不停的大叫:「殺光他們,全部殺光!」
如果殿內只有太平公主一班女眷,著實好辦。說不定事成之後,大家還能風流快活一場。但是薛紹帶著人突然出現,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驚嚇和恐慌。那也就意味著除了殺光殿內所有人,他們再也沒有了任何選擇的餘地。
一輪箭雨下來,守衛宮殿的宦官和班劍倒下了一片,洪門的人和趙義節的人也多有死傷,連赫連孤川都中箭倒下了。
薛紹借著廊柱躲過了這一輪箭雨,但兩眼金星亂冒雙手發軟無力,氣都喘不勻了。
趙義節帶著兩個人,死死護在他身邊。
薛紹大汗淋漓的轉過頭,看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正在看著他。
夫妻兩人就像往常在家中一樣,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