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無雙 第1105章 糟糠之妻

面對女皇的震怒,太平公主出奇的鎮靜。但不是因為她的內心真的沒有恐懼,而是她深深的知道,此刻如果她表現出恐懼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親了!

反觀武則天,看到太平公主如此的平靜如水,她的怒火越發不可掩蓋,咆哮的嗓音幾乎都快要變得尖銳起來,「太平,你心中究竟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還有沒有把朕當作是你的母親?!」

太平公主依舊保持安靜,低著頭,不吭聲。就像她小時候做錯了事情,在乖乖挨訓一樣。

巧了,武則天的怒火突然就消去了大半。她坐下身來,沉聲一喝,「說話!」

「正因為陛下是兒臣心中至高無上的皇帝,更因為陛下是生我養我的母親,兒臣,才會這麼做。」太平公主終於說話了。

武則天倒是有些吃驚,「理由?」

「古人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太平公主說道,「但是又有雲,子不言父過,臣不彰君惡。兒臣眼看陛下被人蒙敝利用即將犯下某些錯誤,既不敢當面指謫更不敢背底里議論,只能鬥起膽來先憑一己之力,先將錯誤扼殺於初型。餘下之事,另當別論。」

「好你個斗膽,好你個另當別論!」武則天忿然,「你以為,你真的能夠承擔一切後果?」

「兒臣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是早就想到了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犯下了當誅之罪。」太平公主平生靜氣地說道,「死便死矣!」

「你說什麼?!」武則天的火氣好像又要上來了。

「兒臣是說,就算賠上自己這條性命,若能彌補那一錯誤。」太平公主說道:「那便也是死是其所了,死便死矣!」

武則天的表情仍是非常憤怒,但她的心裡反倒越來越清醒。她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倒是說說,朕究竟犯下了何錯,值得你以命相抵?」

太平公主暗暗的輕吁了一口氣。看來做了這麼多年皇帝的母親,有些習慣仍是沒有改變。她表面越是憤怒,其實內心越是平靜。怕就怕,她不動聲色平靜如水甚至還在和人談笑風生,其實內心已是殺意已決不容更改!

「陛下,請聽兒臣一言。」太平公主恭恭敬敬的拜了一禮,說道:「薛顗是否犯罪,兒臣不知詳情。其實,就算他當真犯下了那些罪,也只是論罪當罰,最多不過削官貶爵而已。陛下,兒臣說的對是不對?」

武則天不置可否,只道:「那你為何還要斗膽,殺官劫囚,犯下死罪?」

「兒臣說了,自己死不足惜。」太平公主停頓了一下,聲音也沉了一沉,大有「豁出去」了的意思,說道:「兒臣真正擔心的,是有人借題發揮,要取薛顗的性命!」

「胡說!」武則天顯然預料到了太平公主會這麼說,沉聲一喝,「薛顗乃是堂堂的一品國公,朝廷大員朕之股肱。誰敢如此大膽?!」

太平公主很識時機的開始了又一輪的沉默。不爭辯,不解釋。

把所有思考和想像的空間,全都留給了那位比誰都精明的皇帝。

薛顗的背後是薛紹,是整個薛氏大家庭,這是明擺著的。如果薛顗因為犯罪而被罰削爵貶官,薛紹和薛氏大族是會受到一些牽連和影響,但絕對無傷大雅。

但是,如果薛顗不明不白的就這麼死了,那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

其後果,簡直無可想像!

——這是太平公主,所要表達的!

——這也是武則天,第一時間想到的!

武則天不得不側目多看了太平公主幾眼,心說:朕印象中的太平,會為了少挨一次罵,而不惜讓一群宦官官女丟掉性命,為她背黑鍋。現在,她卻有了為他人犧牲的勇氣……婚姻,究竟給她帶來了多大的改變?她還是朕以前的那個女兒嗎?

「太平,朕命你馬上交出薛顗。」武則天調轉了話鋒,說道,「朕可以考慮,對你從輕發落。」

「陛下……」太平公主深呼吸了一口,「兒臣現在,不能把他交出來。」

「你好大膽!」武則天怒喝一聲,「你以為,你不交出來,朕就找他不到了嗎?你信不信,朕彈手一揮就能把洪門上下徹底剷除?!」

「兒臣當然相信。」太平公主說道,「還請陛下息怒,其實兒臣只是建議陛下,不要如此急於處理薛顗的事情。若能拖上一拖,結果或許會好很多。」

武則天眨了眨眼睛,「你言下何意?」

太平公主施了一禮拜下,說道:「陛下,兒臣殺官劫囚之罪,從未推脫。薛顗是否有罪,律法也會自有公論。但此時北方正在醞釀一場大戰,這才是關乎國家社稷的大事。與之相比,兒臣之生死與薛顗之罪否,皆是小事。陛下要處理兒臣和薛顗,何不等到北方大戰結束之後,再說呢?」

最後這句話,當真是一針見血的戳中了武則天的心中所想!

太平公主的話絕對沒錯,和北方的戰局相比,太平公主和薛顗的事情全都是小事。

此戰薛紹如果勝了,當他揮軍回朝,所有明裡暗裡與他作對的人,到時候都會自動敗下陣來,至少也會被迫停止一切針對他的動作,其中還包括女皇武則天。歸根到底一句話,在絕對力量面前,任何的陰謀詭計都是罔然!

反之,如果此戰薛紹敗了,那事情也就變得更加簡單了。武則天不必再費任何心思,就已經能夠達到削弱薛紹的目的,甚至有可能薛紹就死在北方回不來了。那她再要如何處理太平公主,如何處理薛顗和薛氏大族以及和薛紹沾邊的所有人,如何安排大周王朝的未來,就全都只在她一念之間了。

所以武則天認為,無論結果如何,太平公主的這個提議,彷彿都是萬全之策!

「你先下去歇息。沒有朕的旨意,你不得離開內廷半步!」武則天說道。

「是。兒臣告退!」

太平公主知道,母親接受了她的提議。她默然的轉身,走掉。

武則天凝視著太平公主的背影,心中暗道:太平,你已經把所有的賭注,全都押到了薛紹的身上。

你就那麼確信他一定能贏?

你難道沒有想過,以前他能贏,是因為背後有朕對他的大力扶持。但是這一次,他沒有。

你就那麼確信,他不會背叛你?

如若某天,薛紹能夠憑藉一己之力在北方自立為王獨斷乾坤,甚至有機會能取朕而代之。你猜他還會不會拋下唾手可得的那一切,回來與你這個糟糠之妻,同患難、共生死?

「朕好像,曾經也是個一個老珠黃的糟糠之妻……」武則天自言自語的,呵呵的輕笑了一聲,「太平,我的孩子,這世上沒有誰是值得絕對信任的,尤其是與權力沾邊的男人。被叛對他們來說,只是常家便飯。如果被叛還沒有發生,只是因為背叛能夠換來的利益,還不夠豐厚罷了!」

黑沙,大風襲卷,沙塵瀰漫。

薛紹和赫連孤川並肩站在水泥徹成的磧口城頭之上,眯著眼睛,朝北方眺望。

「薛帥,你真的要這麼做嗎?」赫連孤川拍打了一下結實而冰冷的水泥牆垛,「多好的城關啊!百萬雄師,也難於攻克!」

「城池再如何堅固,也只能被動的防禦。我們總不能指望,敵人一批又一批的主動前來撞牆送死。」薛紹說道,「在我看來,只有進攻,極其果斷而勇猛的進攻,才是真正贏得戰爭的唯一法門。」

「薛帥,請恕在下多言。」赫連孤川說道,「在下不懂戰爭。但是在下一直在想,這場戰爭,一定有打的必要嗎?」

「其實,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心裡在想,薛紹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和突厥決死一戰,無非是繼承了他老師裴老令公的遺志,以滅突厥為己任。再有,就是為了自己的官位、爵位、名聲和野心。」薛紹沉吟了片刻,說道:「在其他人看來,反正現在突厥也很老實,這場戰爭怎麼看,也怎麼沒有必要。我說的,對不對?」

赫連孤川笑了一笑,「對。」

薛紹扭頭看了赫連孤川一眼,也笑了,「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一口承認。」

「某既非官又非將,完全不用擔心因言而獲罪,有什麼不敢承認的?」赫連孤川說道,「再說了,某可能還是薛帥的朋友。朋友之間,從來不需要拐彎抹角。」

薛紹輕鬆的笑了一笑,說道:「這場戰爭是否有必要,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其實,太平盛世歌舞昇平,人人都想要。但是戰爭與和平從來都不會離得太遠。突厥與中原之間的矛盾,永遠不可調和。近年來突厥屢遭重創實力不振,這才夾起尾巴老實了幾天。一旦某天他通過休養生息恢複了元氣,必將再犯中原。所以,只要突厥汗國一天還存在,戰爭的巨大隱患就一天不會消除。面對這樣的戰爭,我們永遠是被動的。從來都是在蒙受了戰爭的損失、承受了戰爭的痛苦之後,我們才發起反擊。這樣的反擊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都已經無法挽回那些損失,更無法消除那些痛苦。」

「我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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