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無雙 第1082章 刎頸之交

一夜之間,洛陽城內五座權貴豪宅盡被血洗。

洛州府聯合金吾衛軍隊連夜展開調查,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每戶人家的主人及其親屬盡數被殺,而且頭臚都被割下只剩屍身。而家中的其他奴婢下人除了武力反抗的家丁護院一類,居然全都安然無恙。據這些倖存的人交待,殺人者是趁夜翻牆闖入。他們目的明確而且手段極為高強,殺人全是一刀斃命絕無拖泥帶水。那些主人家花重金豢養的、號稱武藝高強的家丁護院們,在那些殺人者面前根本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毫無疑問,這是一起早有蓄謀、精心策劃的滅門巨案。

太平盛世天子腳下,這樣的巨案足以上達天聽,震驚朝野。但是天還沒亮案件還未正式展開調查,新上任不久的洛州令就因驚嚇過度,斗然猝死了。

原因,被滅門的這五戶人家是:張易之、張昌宗、張昌期、張同休、張景雄。除了早已死去的張昌宗和當夜住在皇宮裡的張易之,這五戶人家盡被滅門,一夜之間被割去了三十多顆人頭。

張氏一族,除張易之外幾乎滅族!

每戶人家的正廳之上,還都留下了同樣的血字——殺人者,老兵也!

洛水環繞的神都,原本詳和安寧平靜似水。眼下右衛嘩變的餘波尚未徹底散去,這一起巨案就如同往水中扔入了一枚深水炸彈。

轟然間,浪高三尺驚天動地!

聽聞此訊,年紀輕輕的張易之慘叫一聲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與他近在咫尺的武則天卻如石化紋絲不動,連眼神都像是定格了。

上官婉兒聽到消息,驚詫萬分的跑來找太平公主,卻見她正跪在佛龕前焚香頌經,靜如芷水。

「殿下……」

「清靜之地,不必說了。」

如此一番對答,上官婉兒心中凜然一驚:莫非此事正是公主一手操辦?!

「來。」

太平公主起了身,放下佛珠等物,將上官婉兒帶到了後院的桃林之中。

到了這裡,上官婉兒的心神略有一些恍惚。

府里原本是沒有這一片桃林的,是薛紹在迎娶了上官婉兒之後,特意新栽。其中寓意如何,上官婉兒心知肚明。每每走到這裡,她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和薛紹相處的那些甜蜜片斷。至於太平公主知不知道薛紹種下這片桃林的深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我乾的。」太平公主說這話的時候,看著上官婉兒的眼睛。

上官婉兒驚魂難定的點了點頭,也悄悄鬆了一口氣。

「但我的確知道,這樣的事情遲早會發生。」說罷,太平公主一掌拍在了身邊的一株桃樹上。

殘留的積雪嗽嗽而下,琳琅姐妹連忙上前支傘遮攔。

太平公主仰頭看天,「攔,是攔不住的。」

上官婉兒雙牙緊咬沉吟了片刻,「唯今之際,如何是好?」

「干我們什麼事?」太平公主居然輕笑了一聲。

「兇手留字,殺人者老兵也。」上官婉兒眉宇輕皺,「就怕有人借題發揮,又將髒水潑到夫君身上。」

「讓他們潑吧,我們早該習慣了。」太平公主沉靜得有些異常,淡淡道,「眼下,我還就不嫌它多。」

上官婉兒思索了片刻,「他們,是要給郭安報仇?」

「不然呢?」太平公主的臉色變得有些冷峻。

上官婉兒看著太平公主,表情微訝。

這樣的冷峻,和薛紹實在太過神似。

「那我們,該要做什麼?」上官婉兒問道。

太平公主微然一笑,拉住上官婉兒的手,「這話,不是該我問你嗎?」

「何解?」上官婉兒面露疑惑。

「夫君常說,你是我們這一大家子的女諸葛。」太平公主笑言道,「眼下,該是到了你出謀劃策的時候了。」

上官婉兒苦笑,「如此大事,又事發突然,我一時之間……」

「那就什麼都不做。」太平公主輕拍上官婉兒的手,以示安慰。

「以不變應萬變?」

「不然呢?」太平公主再度輕笑一聲,「此前右衛嘩變,多少與我相干,於是我出面將其制止。且料事後陛下非但不喜,反倒怒責於我。眼下之事,冤有頭債有主,與我並無半分干係。我為何又要主動跳將出來,吸引眾人視線,反將自己推到風頭浪尖呢?」

上官婉兒說道:「但是,如果這些兇手真是為了給郭安報仇才血洗張氏一族,那多少就……」

太平公主面帶微笑的搖了搖頭,「郭安是夫君的心腹部曲,這沒錯。但就算要給郭安報仇,月黑風高的殺人滅族也不會是夫君會用的手段。如果當真有人要把髒水潑到夫君和我們的頭上……」

「怎樣?」上官婉兒也傻了一回,居然追問。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我會讓他們知道,太平公主的脾氣,要遠比薛紹厲害得多!」

洛陽之北,邙山之南。

一條只有獵人和樵夫才會去行走的山間小道上,今日湧來了無數的鐵甲衛士。他們全副武裝殺氣凜然,以野戰應敵的姿態謹慎行軍,即將把一小塊山坳團團的包圍起來。

領頭的將佐,赫然是羽林衛大將軍論弓仁。他一揮手,弓箭上弦骨骨之聲,眾軍士大喝,威風四射。

山坳里傳出一個聲音,「不必如此麻煩。我等早已恭候多時!」

論弓仁揚了一下手示意弓箭手不要施射,然後下馬,步行上前。

「將軍小心,對方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本將自有定奪。閃開!」論弓仁冷斥了一句,仍舊步行上前。

轉過一片齊腰深的雜草,論弓仁的腳步停住,眼睛愕然瞪大。

在他眼前,有一群男子正團團的盤腿坐在一座孤墳四周。他們每個人的面前都插著一柄劍,雪亮的劍。

那座孤墳覆土尚新都還沒有長出新草,墳前有一塊剛立的木碑,上面寫著一列字——「大周右衛翊府中郎將郭公安將軍之墓」。

而在那塊木碑之前,整整齊齊的壘放著數十顆血淋淋的人頭!

就連殺人無數的論弓仁見了,也不禁暗吸了一口涼氣。

「爾等何人?」論弓仁發聲來問,暗底里數了一下,他們一共十三人。

「殺人者,老兵也。」十三人沒人起身,其中一人冷冷答了一句,「既然早已知曉,又何必多此一問?」

論弓仁足足愣了半晌,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你們都是,薛公的兵?」

「我們早已解甲歸田。」其中一人將身上的袍衫一扯,露出了半截左臂。

其餘十二人也紛紛脫下衣衫或是擼起褲管。

論弓仁瞠目結舌……他們,居然全是傷殘?!

十三人穿回衣衫仍舊坐回了原地,其中一人道:「將軍肯定不會相信,我們這十三個殘廢能在一夜之間,殺光張氏五戶滿門。」

論弓仁咬了咬牙,「我信。」

十三人哈哈大笑。

論弓仁雙眉緊皺。

眾軍士集體愕然。

「為何如此?」論弓仁問。

終於有一人站了起來,對著郭安的木碑拜了一拜,說道:「我們找不到郭將軍的屍首。所以,只能悄悄的在這裡給他立了一處,衣冠冢。」

論弓仁無言以對。郭安早已被燒成了炭灰,哪裡還有屍首可尋?

那人走到了論弓仁面前,說道:「郭將軍慷慨忠義英雄磊落,卻含冤死於小人之手。如今神皇偏私朝廷不公,縱容兇手逍遙法外。我等殘廢都曾是郭將軍生前的袍澤弟兄,看不慣,更忍不下。於是乎,便取來了兇手滿門下的人頭,前來祭奠郭將軍在天之英靈。事情,便是如此。」

其實就算這人不說,論弓仁也早已猜到了多半的事實真相。現在他雖然是奉命率軍前來捉拿兇犯,卻對眼前這些人暗生惺惺之意,低聲道:「事成之後,為何不逃?卻反倒自投羅網,派出書信讓官兵來此捉拿你們?」

那人坦然自若的坐了回去,說道:「誠如將軍所言,我們和郭將軍都曾是薛公麾下之卒。我等莽夫目不識丁,更不懂得孔孟之道儒家大義。我等和郭將軍一樣,都只記得薛公治軍之律:國法森嚴,軍令如山!」

論弓仁聽明白了。他嘆息了一聲。

「殺人者,償命爾!」

十三人齊齊拔出了插在身前的劍。

眾軍士大驚失色,一同亮出刀槍或是弓弩上弦。

「別動!」論弓仁揮手,大喝。

「哧——哧——哧」

一聲聲,刀劍刺破皮肉的聲響。

十三人,整整齊齊的用雪亮的長劍,抹過了自己的咽喉。

郭安的墓前,再添十三具新屍。

寒風過崗,伏草亂舞。

血染墳塋,寂靜無聲。

論弓仁呆立了許久,茫茫然的回過頭來,問他身後的侍從,「這種事情,你們曾經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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