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無雙 第1030章 一味藥引

次日傍晚,夕陽醉人時。

薛紹翻身騎上了馬,回過身來看著玄雲子。

玄雲子仍像平常那樣的恬靜,就連眼神當中都沒有一絲多餘的雜質。就好像,這兩天來他們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走了。」薛紹說道,「現在動身,還能在城門關閉之前走進長安。」

「山路崎嶇,你要小心。」玄雲子說道,「如果你有了去突厥的計畫,記得告訴我。」

薛紹點了一下頭,「好。」

雖然彼此說得隨意,但薛紹心裡清楚,玄雲子是認真的。她對草原那邊,有著比自己還要更多的牽掛。

玄雲子揚了一下拂塵,薛紹轉身策馬而去。

玄雲子目送薛紹走遠,微然一笑,轉身走向了雲海之中。

這樣的離別很奇特,既沒有情絲難斷的依依不捨,也沒有你儂我儂的約定再會之日。

薛紹騎在馬上,腦子裡有點恍惚之感。

這兩天的劇本,好像也有點亂。發生的那些事情,完全不在計畫之中,甚至不在情理之中。

按照薛紹最初的預想,這回是上山來取消婚約的。最好的結果就是玄雲子能夠理解並同意,然後彼此二人還能相見且相識。

畢竟,「毀婚」對於任何女子來說,都會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何況玄雲子這幾年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付出了這麼多的努力?

所以上山之時,薛紹的心裡其實是有些犯虛,底氣不足的。他甚至做好了被玄雲子怒斥詛咒的準備,然後彼此變成熟悉的陌生人,甚至從此反目成仇。

薛紹萬萬沒有想過,曾經性格複雜、心思糾結到了偏執的玄雲子,會變得如此豁達隨性。她已經完全看淡了婚姻,甚至看淡了愛情和俗世間的一切規則,然後隨心隨性,無為而無不為。

「她這算得道了嗎?」薛紹暗自思忖,不覺有些婉爾好笑,「然後我們已經開始合道雙修了?」

這樣的事情,只能是想想就好。薛紹知道自己註定是要在這萬丈紅塵當中摸爬滾打一輩子,因為世間還有那麼多自己放不下的人,和放不下的事。很少有人能夠做到像玄雲子那樣,萬丈紅塵一線牽,出世入世只在一念之間。

馬匹走到了山下,薛紹駐馬稍停,回望山巒。

山路迂迴樹木遮攔,站在這裡根本看不到玄雲觀。但薛紹心裡卻有了一絲怪想:她沒問我何時再來,大概就是她特別睿智的一種體現了。眼下我就很想回去再陪她兩天,如果有空我也會很快再來。她若是問了,我反倒不會有這樣的惦念。

在兵法言,這是欲擒故縱。用道家的話說,便是無為而無不為。

玄雲子,就是這樣的與眾不同!

馬蹄疾揚,薛紹望長安而去。

天剛剛黑下來的時候,他抵達了青龍坊的薛家故居。

月奴破天荒的沒有倚門而盼出來迎接,原因是她正在裡面揍人,忙得很沒空。

挨揍的是一個特別欠揍的傢伙,他居然敢喝醉了酒跑到薛家故居來討野火。他要借宿,還賴著不走趕都不趕不出去。

薛紹走進院子時,月奴正提著那傢伙的一隻腳往外拖,要將他扔出去。那傢伙慘聲大叫,「月奴姑娘你可不能這樣啊,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還是薛公的朋友!」

「屁大點官,也敢跑到薛府來撒野?」月奴氣沖斗牛,「沒把你活活打死,已經是顧念了你和公子的交情!」

薛紹先是愕然,看清那人之後就大笑起來,「月奴,放下他!」

「咦,公子真的回來了?」月奴扔下了那個傢伙,一臉愕然的迎上來。

「什麼叫,真的回來了?」薛紹問道,「這還能有假?」

月奴一指地上那個傢伙,「那神棍吹牛,說他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今晚必然歸來。我見天黑了公子仍未歸來,府中不便收留他過夜要攆他走,他就開始耍賴了!」

「如斯看來,他倒是沒有吹牛。」薛紹走上前去,笑道,「你這神棍,挨了月奴一頓胖揍,倒是舒坦嗎?」

「舒坦,舒坦。」李仙緣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呲牙咧嘴的苦笑道,「承蒙月奴姑娘親自款待,哪能不舒坦呢?」

「嘴欠,小心我真的打殘了你!」月奴豎眉怒喝。

李仙緣連忙躲到了薛紹的身後,「別別,小生多喝了幾杯管不住嘴,月奴姑娘大人大量就別與我計較了嘛!」

「出來。」薛紹一把將他拎出來,問道,「你不在神都醉生夢死,跑到長安來作甚?」

「哎……」李仙緣一臉菜色的嘆息,「上面有差譴,我哪能不從?」

薛紹眨了眨眼睛,對月奴道:「叫下人去準備熱水衣物讓他沐浴更衣,待他醒了酒,再帶他到書房來與我說話。」

月奴應了一諾,上前推了李仙緣一把,「走!」

「你別,別這樣!」李仙緣可憐兮兮的往前走,「我又不是犯人!」

薛紹呵呵的笑了幾聲,心想,武則天有大把的機會和我說事,怎會想到派一個不靠譜的半調子神棍,偷偷跑到長安來與我私議呢?

半個時辰之後,李仙緣來到了薛紹的書房。

薛紹正在掌燈讀書,李仙緣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輕手輕腳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安安靜靜的坐在了一旁,自己也拿起了一本書讀了起來。

薛紹瞟了他一眼,沒理會,繼續讀書。

過了一會兒,李仙緣就打呼嚕了。

薛紹一腳就踢了過去,「吵死了!」

李仙緣連忙爬起來,嘿嘿的訕笑,「喝了酒,容易犯困。」

薛紹放下書本,「你來有什麼事情?」

「我這種芝麻大點的人物,當然只能辦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事了。」李仙緣說道:「上面的人知道你是來長安與玄雲子相會的,所以……想知道一下結果?」

薛紹眨了眨眼睛,「既然婚約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那就不提也罷了。」

「噢……」李仙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還有呢?」

「沒了!」薛紹一臉無辜表情的雙手一攤,「我和玄雲子已經達成了共識,都是如此認為。」

李仙緣一臉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耗了這麼多年,說沒就沒了?」

「這話是你問的,還是上面的人問的?」薛紹板起了臉來。

李仙緣連忙賠笑,「這當然是小生自己問的了。小生,頗為惋惜啊!」

「我和她天生就是有緣無份,這有何惋惜?」薛紹又拿起了書本來,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的族叔李淳風,沒有對你說起過玄雲子的事情嗎?」

「呃!……」李仙緣的表情當場愣住了。

薛紹瞟了他一眼,看來這神棍多少知道一點關於「李淳風的局」的事情。但他一直箴口不言。

「來,給我算一卦。」薛紹仍是漫不經心的腔調,一邊翻著書頁一邊說道,「就像十幾年前在你家中的那樣,我給你血引,你給我算卦。」

「不,不不!」李仙緣連忙大搖其手,「不算了不算了!」

「月奴!」

「算,算算算!我算還不行嗎?!」

神棍那一套招搖撞騙的物件向來是隨身帶著的,沒多時他就準備好了。就在薛紹準備用一把小匕首割破手指時,李仙緣苦笑不迭的阻止了他,說道:「不是我不肯,是真的沒什麼好算的了。」

眼下,薛紹是一半好玩一半好奇的心態,於是問他,「這怎麼說?」

半調子神棍眨了眨眼睛,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可以說他故弄玄虛也可以說他假裝正經,但眼下他的表情的確是罕有的嚴肅,他說道:「你的命格就是這樣,拈花一笑風月無邊,頓戟一怒伏屍百萬。這都已經應驗了。再往後你的命運……」

「怎樣?」薛紹問道。

「你命在你,不在天。」李仙緣輕嘆了一聲,說道,「連玄雲子那種犯了重煞的人,命運都能隨你而改變,還有什麼是你改變不了的呢?」

薛紹眨了眨眼睛,「你是說,我與玄雲子的命運息息相關?」

「一直都是。」李仙緣說道,「你們的相遇、相識、相知,包括後來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原本,你們兩個都該是命運極其悲慘之人,但是你們都生就了一樣的性格,不信邪、信自己。當年玄雲子跑到河隴去尋你的時候,曾經專程來找我問策。我勸她回去,勸她離你遠一點。這樣運氣好,或許能保得住她的性命。但她不聽,她非要陪著你一起逆天而行。小生當時就已料定,玄雲子和你這樣的人一旦事有所成,便能從此跳脫因果的枷鎖,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甚至改變一個王朝和一個時代的命數!」

薛紹眉頭一擰,「她去突厥,是你慫恿的?」

「呃!……」李仙緣頓時露出一副滿臉惶恐的懵逼表情。

「月奴!」

「是,是我慫恿的!」李仙緣苦笑不已,「小生見她意志無比堅定,一時頗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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