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金粉時代 第0873章 跳蕩之歌

號令既出,跳蕩軍火速向薛楚玉所在靠攏,緊急結陣預備對敵,也就顧不上那些正在遷徙翻山的同羅與仆骨部眾了。

兩個部族的人聽說突厥大軍打過來了,萬分惶恐倉忙奔走。一時間婦孺哭爹喊娘牛羊四下亂躥,不乏有膽怯之人因為害怕被突厥人捉住之後處以制裁,開始往回逃跑。

陰山上下,一片人喊馬嘶亂作一團。

兩個部族的酋長乙李啜拔與舍那啜,帶著他們的親隨騎卒們竭力維持秩序希望能夠制止混亂,但收效甚微。戰爭對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男人來說,或許就是一場生與死的殘酷遊戲。但是對普通的百姓尤其是婦孺老人們來說實在太過恐怖。這場即將爆發的戰鬥給他們帶來的震撼,足以摧毀他們所有的信心與底線,只剩下本能的逃生慾望。

戰鬥還沒有真正開始,一切秩序就已然完全崩壞了。

乙李啜拔忍不住仰天長嘆,「天亡我仆骨!」

灰頭土臉的舍那啜騎著一匹連馬鞍都沒有了的長毛老馬,倉皇來到乙李啜拔面前,問道:「大首領,現在怎麼辦?」

乙李啜拔看了舍那啜一眼,反問,「你覺得呢?」

「不知!……不知,完全不知!」舍那啜既茫然又惶恐且木訥的搖頭。

「漢人有句話,叫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唐與突厥之間的爭端,讓我們這兩個部族彌受了滅頂之災。」乙李啜拔的面色也有一些凄然,喃喃道,「現在我們的族人全都逃散了,牛羊也奔走了,除了最後幾個忠實的親隨騎卒,你我都已是一無所有。」

舍那啜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們可以收攏一些族人沿原路回去,回我們的族地。然後主動去向可汗與謀主請罪。只待說明迫不得已的情由,他們應該會原諒我們的。」

「原諒?」乙李啜拔苦笑一聲,「你想過沒有,曾經我們是大唐的臣子,後來追隨突厥人背叛了大唐。對於大唐來說我們本是叛賊,必須被平滅被處死。但是薛紹打敗了我們卻沒有殺我們,反而給了我們一條活路。」

「但是這條活路,又非得逼著我們背叛突厥。」舍那啜直嘆氣。

「於是我們又背叛了一次。」乙李啜拔苦笑不已:「對於一個反覆無常頻頻背叛的人,你還會去信任他嗎?」

「……」舍那啜無語以對。

乙李啜拔重嘆了一聲,「如你所言,如果我們現在回頭,如果可汗與謀主的心情都挺不錯,或許是會留下我們兩人的性命。但是在他們的心裡是沒有原諒可言的,他們絕對不會再信任我們這兩個反覆無常的部落。那麼等著我們的會是什麼?這些年來被他們徹底吞滅的部落,還少嗎?」

舍那啜繼續沉默,臉色難看。

乙李啜拔說道:「同時,大唐也不會再對我們有任何的幻想與仁慈。那個耐心極其有限的薛人屠,更加不會。」

提到「薛人屠」這三個字,舍那啜不由得想起了銀川軍屯外毀天滅地的那一幕。他的臉皮開始抽筋。

「舍那啜,告訴我。」乙李啜拔問道,「當大唐與突厥都不再信任同羅與仆骨,當元珍與薛紹都將你我視為了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你我二人就算還能苟活於世,又還能圖些什麼呢?」

「哎!!……」舍那啜絕望的長嘆了一聲,「大首領,你說吧,究竟該怎麼做?——我聽你的就是了!」

「……」乙李啜拔迷茫的看著遠方,怔了半晌,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正在這時,從他們二人所在之山麓的下方,傳來了一陣大吼。

滾滾而來,如同晴日起驚雷。

乙李啜拔等人驚訝且震撼的拍馬朝山下走去,想要探個究竟。走下了半座山巒,他們總算是弄清楚了。

是跳蕩軍,在臨戰誓師鼓舞士氣。

三千跳蕩,布陣已畢。

薛楚玉一騎如雪,手持方天畫戟奔走在陣列之前。沒有祭祀,沒有演說,只有一個光著上身的雄壯男人站在一面大鼓車上,有力的揮舞雙臂敲打著戰鼓。

「唐軍的戰鼓向來都有明確的曲目。但是他們現在敲的這首鼓點曲子,在下卻是未曾聽聞。」舍那啜問道,「大首領博文廣識又兼和唐軍交道極多,可曾知道?」

乙李啜拔可以算得上是半個中原通,但他也搖了搖頭。

這時,捶鼓的裸身漢子嘶聲大吼了一句——「天蒼地茫,旌旗鷹揚!」

三千跳蕩揮舞槍一同吼出這一句,雄渾的男人聲音與刀槍霍霍之聲混雜在一起,浩氣磅礴、群山震蕩!

乙李啜拔等人都聽出來了,跳蕩軍發出的這個聲音有一股蒼勁霸道的韻律,他們這是在唱軍歌。

裸身漢子的鼓聲,原來就是軍歌的節拍。四字斷句的歌辭,很有南北朝時期的軍歌風韻。

「跳蕩無雙?——好一個跳蕩無雙!」乙李啜拔眉宇微沉的深呼吸了一口,「這大概是他們自己獨創的軍歌,我從未聽過。」

「這你也竟能聽得清楚?」舍那啜很驚訝,三千人一同吼歌簡直就像是颶風過崗,好一陣排山倒海。

乙李啜拔沒有回答,只是將他聽到的聲音,說給了舍那啜和他身邊的人來聽——

「天蒼地茫,旌旗鷹揚!

藍天穹廬,浩浩獵場!

鋒鏑呼嘯,烈馬疾狂!

千軍辟易,跳蕩無雙!」

跳蕩軍在重複的唱這幾句,越唱氣勢越猛,士氣越旺。就連駐足在不遠處傾聽的乙李啜拔等人,都感覺到一陣熱血沸騰。

「沒錯,是這幾句!」舍那啜忍不住深呼吸,連他都有些激動了。

「還有。」乙李啜拔再道——

「巍巍河山,朗朗乾坤!

與子同袍,與子同仇!

親親我家,翰翰我土!

與子同生,與子同墳!」

……

跳蕩軍仍在不停的唱,可是乙李啜拔全都沉默了。

良久過後,跳蕩軍一聲怒吼,三千人大陣宛如一枚巨大的黑色鋒矢,朝前方衝刺而去。

「舍那啜,你看出了他們必死的信念嗎?」乙李啜拔突然問道。

舍那啜點了點頭,「這必然是一場極其懸殊的戰鬥。元珍既然下了決心要阻止我們南遷,就不會只派一丁點人馬前來,而薛楚玉手下一共只有三千騎兵。他唯一的友軍就是牛奔所部的三千拓羯,此刻正在奉他之命駐守黃河渡頭,以確保我們順利渡河。但是這場戰鬥爆發得太過突然,牛奔可能來不及參戰了。」

「三千也好六千也罷,面對數萬的敵人,區別並不大。」乙李啜拔的聲音很低沉,「但至少他們,還能和袍澤弟兄們戰死在一起。生亦同袍,死亦同墳;無懼無畏,無怨無悔——我們呢?我們,還剩下一點什麼?」

「我們,可以……」舍那啜有點底氣不足,「帶著我們的族人,回我們的部族領地。」

「要回,你就回吧!」乙李啜拔說道,「我不走。」

「大首領留在這裡,是要觀戰嗎?」舍那啜驚訝的問道。

「或許是天亡我仆骨,又或許是仆骨族人,需要一個更好的大首領了。」乙李啜拔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了腰間的佩刀刀柄,就是薛楚玉送他的那一把,天官御刀。

「大首領,你?!……」舍那啜驚訝不已。

「我要上戰場,去戰鬥。」乙李啜拔說道,「和薛楚玉一起,並肩而戰。」

「為什麼?!」舍那啜驚道,「我們可沒理由為大唐而戰,何況對手還是元珍!」

「我不為大唐,更不為突厥,甚至不是為了仆骨。」乙李啜拔深呼吸了一口,「我這個已經一無所有的男人,只剩下,為自己而戰了!」

「自己?!」舍那啜眼睛都瞪圓了,更加不解。

「你不會懂的。」乙李啜拔回頭對著舍那啜笑了一笑,「要走你趁早,不然可能就走不掉了。」

「駕!!」

舍那啜毫不猶豫的勒馬就走,嘴裡一邊在碎碎念,「瘋了,真是瘋了!」

可是走出了幾步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是孤身一人。連他身邊最親近的幾名親隨騎卒,都和乙李啜拔一樣留在了原地。

乙李啜拔已經拔出了刀來,對他身邊僅剩的二三十個草原男人大聲道:「沒人要你們留下,沒人逼你們走上這個戰場!這不是你們該留的地方,這不是屬於你們的戰爭!——走吧,和舍那啜首領一起走。活著回去照顧你們的族人、保護你們的親人,這不恥辱!」

「我們願意,誓死追隨大首領!!」騎卒們揚起了彎刀,大聲吼道。

「你們都瘋了嗎?!」舍那啜焦急且驚恐的大叫。

乙李啜拔回過頭來,對著舍那啜微然一笑,「肯定是跳蕩軍的軍歌,能讓人發瘋!」

二三十騎,朝山下衝去。

舍那啜差點一下栽下馬來,「天哪,真是瘋了!!」

此刻,黃河沿岸。

牛奔心急如焚的翻身上馬,一手將他的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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