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金粉時代 第0706章 人頭覆命

薛紹有些無語了。

沒有想到,程務挺這樣一個以殺戮為生的職業軍人,內心還有著那麼單純的浪漫情懷。

這種情懷或許肉麻或許感人,但到了大事大非面前,絕對是致命的!

「惡來,你糊塗!」薛紹大喝一聲,「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感情用事?——你知道不知道,你有多自私?」

「自私?」程務挺聽到這個詞轉過了身來,面帶慍色的看著薛紹,「我如何自私了?!」

「你放裴紹業那些人走,說是不想拖他們下水。但是代州這裡還有十萬將士,你就忍心帶他們去死嗎?」薛紹走近一步,幾乎是和他面抵著面,沉聲道:「再說了,裴紹業已經知道我和你的事情。如果他到了長安向朝廷揭發,說我到了代州一味的姑息縱容於你,我又能逃得過罪責嗎?」

「……!」程務挺的表情明顯一變,但是沒說話。

「你不計生死快意恩仇,其實是一種懦弱的逃避。」薛紹道,「因為到了你這般處境,死其實很容易,有所擔當的活下來才需要真正的勇氣。你是可以一死了之萬事皆休,但你的那些活著的親族、朋友、袍澤他們將要面對的,是由你帶給他們的災難。惡來,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我說得對是不對?」

「……」程務挺仍是沉默的看著薛紹,表情慢慢變得越來越凝重。

「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薛紹長吁了一口氣,慢慢的吐出,「你這種人,有時候非常的可敬。有時候,也非常的可惡!」

說罷,薛紹轉身就走了。

「你!……」程務挺猛的一揚手想叫出那句「你等等」,話到嘴邊卻咽了一半進去。

薛紹大步不停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程務挺的都督府,一步一個血腳印。

郭安等人見到薛紹一身是血的回來,都驚呆了。

「搞砸了!」薛紹沒功夫跟他們解釋,一邊自己換衣服一邊憤惱地說道,「我還真是低估了惡來,他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更加感情用事!」

「怎麼了?」郭安等人驚問道。

「他主動放裴紹業等人,去了長安!」

「啊?!」郭安頓時驚呆,第一時間就想道,「那豈不是,還要連累於少帥?」

薛紹眉頭緊皺心裡煩悶,連累?誰說不是呢!……說程務挺感情用事,我自己何嘗不是?

「少帥,事到如今,恐怕沒有別的選擇了。」郭安的表情很是嚴肅,「再這樣下去,非但救不得程務挺,少帥你自己也要受累。」

薛紹眉頭緊皺,他哪能不明白郭安的意思?這時候,如果能夠狠心一點動用手中的欽差特權直接將程務挺拿下或者處決,絕對是一了百了。再不濟,派個刺客幹掉他也不是難事!

——但是這樣的事情,我薛紹又豈能幹得出來?

郭安見薛紹沉默不語,忙道:「屬下失言了,少帥恕罪!」

「你沒說錯什麼。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薛紹微然一笑安慰了他,再道,「程務挺把裴紹業放走,其用意除了是顧及袍澤之情,更主要的就是想要斷了自己的後路。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也是相當的猶豫和掙扎。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趕在裴紹業抵達長安之前,把事情解決。」

郭安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少帥,那就只有兩個辦法了!」

「說!」

「其一,程務挺答應少帥馬上動身,和你一起回長安。我們再沿途去追趕裴紹業,阻止他的行程。」郭安道,「其二,帶上程務挺的人頭,馬上啟程回長安!」

薛紹的眉頭狠狠一皺……難道,真的只能這樣了嗎?

正當這時,戶外的斥侯迅速進來通報,「少帥,程務挺來了!」

眾人同時一驚,郭安忙問:「多少人?」

「只帶了一個隨從。」

薛紹輕嘆了一口氣,「稍安勿躁,各歸各位!」

「是!」

程務挺進了屋,手上提著兩個藍布包著的大包裹。唯一的一名隨從都留在了院子外面看護馬匹。

兩人對視,都沉默著。

程務挺上前幾步,將兩個大包裹放到了薛紹的面前,然後親手將它們都打開了。

兩個木盒子,薛紹剛剛見過的。其中一個帶著一些陳舊的血跡,裡面裝著突厥說客的人頭。

「你想幹什麼?」薛紹略感心中不妙,警惕的問道。

「事情到了這一步,都是我的錯。一切都已無可挽回,程務挺必須死。」程務挺平靜地說道,「是我考慮不周,我放了裴紹業那些人的生路,卻未曾想到會牽累到少帥——現在,就請少帥帶上兩顆人頭回京覆命!」

話音剛落,程務挺飛快拔刀直接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薛紹早有預料,箭步上前飛起一掌切中了程務挺的右手手腕。

程務挺下意識的大叫一聲並且踉蹌後退一步,驚詫的看著薛紹。手腕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握不住刀柄,不停的發抖。

「切腕」算是薛紹的一門殺手鐧,曾經用來對付了不少的敵人,中招者多半是手腕寸斷只剩一層皮膚連著,瞬間喪失大半的戰鬥力。剛剛電光火石之間的這一擊,薛紹也算是用盡了全力。也虧得是程務挺常年習武手骨夠硬,否則必然殘廢!

「噝……」程務挺終於是扔了刀子,直吸涼氣。

——疼、疼疼疼!!

薛紹面帶怒容的瞪著他,「死都不怕,你還怕疼?!」

程務挺臉上漲得通紅噝噝的吸涼氣,眼神尷尬的左飄右閃,勉強擠出幾個字,「這是兩碼事!」

薛紹見他如此窘迫,原本是想痛罵他一頓的但終究是內心有所不忍。深呼吸的平復了情緒之後,薛紹上前撿起地上的刀插回了程務挺的刀鞘之中,對他道:「惡來,我相信你無意害我;更加相信你是真心愿意用你自己的人頭,來換我的平安無恙。」

「程某雖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但也絕非欺世盜名的偽善之徒!」程務挺的聲音很大。

薛紹點了點頭,認真道:「既然你都願意為我去死,那你為何就不肯聽我一勸,隨我到長安走一趟呢?」

「……」程務挺的表情一滯,瞬間陷入了沉默。

薛紹揮了一下手示意左右人等盡皆退散,掩上了門,再將程務挺拉得坐下了,耐心的道:「告訴我,你心裡究竟有什麼樣的顧慮?」

「我不怕死。」程務挺濃眉緊皺表情沉寂,說道:「但我怕死得窩囊、死得冤枉、死得毫無意義!」

薛紹點了點頭,算是明白程務挺的意思了——他害怕去了長安之後,被武則天迫害打壓和政治清算。身敗名裂舉族被誅的裴炎,不就是前車之鑒么?

「你是覺得,太后一定不會放過你,會用對付裴炎一樣的手法來對付你,對么?」薛紹問道。

「對。」程務挺點頭,「這個女人非是一般的狠毒。她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曾經與她為敵、或是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的人。遲早,我會被她定為叛國反賊或是別的十惡罪名,落得和裴炎一樣的悲慘下場。與其這樣,我還不如痛痛快快的起了刀兵和她大戰一場——這樣,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薛紹不由得輕嘆了一聲,「惡來,你錯了!」

「我錯在哪裡?」

薛紹說道:「朝堂之上,太后和裴炎勢同水火,二者註定只能存其一。曾經裴炎是很不錯,但是近年來隨著他的官位高升,他的權欲不斷膨脹、性情開始迷失。別的不說,北伐之後伏念被殺裴公被排擠,這是他的手筆吧?隨之而來的一系列的軍國危機,他全都處理的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因為他的一己之私,已經給大唐帶來了巨大的無可挽回的損失。惡來,你只看到了太后將裴炎腰斬,卻沒有把事情往深處想。裴炎這樣的宰相,早已經不配再留在朝堂之上執掌權柄,他的敗亡是必然的。縱然沒有太后的出手,也一定會有別的人幹掉他!——這個人,也有可能是我!」

程務挺微微一怔,詫異的看著薛紹。

「你沒聽錯。」薛紹認真的道,「當一個人的存在嚴重的危害到了國家利益,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曾經有多麼崇高、曾經建立了多大的功勛,他也一定會走向毀滅。幹掉他的或許是他的某一個敵人,但真正想要摧毀他的,是公道人心和不斷前行的歷史!」

「……」程務挺沉默了半晌,說道:「你說的話,我大約有一半是聽不太明白的。但你的意思我大概是懂了——你是說裴炎逆天而行,咎由自取?」

薛紹微然一笑,「對。」

「那我呢?」程務挺說道,「我與裴炎是兒女親家。就沖這一層關係,太后都不會放過我。否則,我的兒子和兒媳又怎會含冤而死?」

「令郎的事情,我知之甚祥。我已經給你詳細的敘說過了,但是你對太后有著強烈的猜忌和成見,所以你並不相信。這甚至讓你,對我都失去了信任。」薛紹說道,「但我仍要告訴你,我說的當真就是事實。或許太后確實對你們程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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