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金粉時代 第0704章 你死,我亡

遺臭萬年!

百死莫贖?!

程務挺聽到薛紹說出這個話來,斜著眼睛看了看他,突然就笑了。

笑得很是不屑,也有一些失落和無奈。

「你別笑。」薛紹說道,「我大概知道你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心境。也許你早已經打算豁將出去什麼都不在乎了,你甚至不再刻意的追求什麼樣的結果,只求放手一搏,酣暢淋漓的出一口惡氣。」

程務挺扭轉頭來看著薛紹,呵呵的笑,「還是那句話,唯有少帥最是懂我。」

「你是一個性情中人,你把感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薛紹微微皺眉,「這是你最大的美德,也是你最大的軟肋。」

「嗬……」程務挺轉過頭去只給了薛紹一個側臉,語氣變得有點冷,「如果不是顧念你我袍澤一場,如果不是顧念裴公在天之靈……說實話,你的人頭已經裝在那其中一個匣子當中了!」

薛紹笑了,當著我的面說要砍我的人頭……沒錯,這的確就是程務挺的性格。直來直去,不懂掩飾!

「三個匣子,一個裝著突厥使臣的人頭,一個想要裝我的首級。那第三個呢?」薛紹問道。

「武太后!」程務挺答得毫不猶豫。

薛紹說道:「殺突厥使臣,是因為你絕對不會叛國投敵。殺我,是因為我是你最大的阻礙。殺武太后,是因為她是你的徹骨仇人。對嗎?」

「對!」程務挺仍是毫不掩飾。

薛紹微然一笑,「那麼殺完這三個人之後,你想怎麼樣?」

「割下自己的項上人頭,黃泉之下去尋你!」程務挺深呼吸了一口,聲音當中突然有了一點哽咽,「請你將我千刀萬剮,但求還能與你痛醉一場!」

薛紹搖頭笑了,呵呵直笑,然後是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前好像就有一點模糊了。

「如果真有這一天。」薛紹彎腰下身提起腳邊的那個酒瓮,「我會帶上它!」

程務挺深呼吸,努力忍著不發出哽咽的聲音,「多謝!!」

兩人突然就陷入了沉默。死寂一樣的沉默。

良久之後。

「其實我也一直都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會如實回答我么,惡來?」薛紹說道。

「你說吧!」

「你十五六歲就從軍,當時就誓與薛仁貴一決高下,從此名滿軍旅。」薛紹說道,「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我想知道,你這些年來最想要的是什麼?」

「世間沒有戰爭,大唐不再需要軍隊!」程務挺幾乎未加思索,就回答了。

「和我想的一樣。」薛紹點了點頭,滿懷戲謔與感慨地笑道,「世人大多以為我們這些將軍都是窮武好戰之輩,以為我們渴望獲取軍功,藉此才能飛黃騰達。但實際上,我們比任何人都更加痛恨戰爭。它讓我們失去了太多太多,它讓我們不得不一再的承受生離死別,承受常人無法忍受的寂寞與痛苦。軍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知兵者不好戰,你我皆是如此!」

程務挺深呼吸胸膛大起伏,悠然道:「我為大唐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背叛大唐。今天,仍是如此!」

「我相信。」薛紹說道。

程務挺雙眉緊擰,「少帥,我不希望與你反目成仇,更不希望與你沙場相見。要是你我聯手一同起兵,勤王清君側,那該多好?——你說得沒錯,你我聯手,天下無敵啊!」

「勤王清君側。」薛紹微然一笑,「然後呢?」

「陛下正得君位,神器穩固天下大定!你坐鎮朝堂上輔君王下黎庶,我還是回我的代州帶兵對付突厥人!」程務挺斗然提高了嗓門,「這有什麼不好?」

「聽起來,是不錯。」薛紹微然一笑,「揚州徐敬業,好像也是這樣打算的。」

程務挺微微一怔,連連的眨了眨眼睛,「他是亂臣賊子,我才不會與他同流合污!」

「惡來,你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薛紹笑了,「尤其是在我面前,你用不著撒謊!」

「是!我是說謊了!」程務挺大叫一聲,「徐敬業是來聯絡過我,當時他才剛剛才起事。曾經我滿以為徐敬業是一個大大的忠臣,以為他是一心想要匡複李唐神器。但是後來我知道了,他只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叛賊和小人!他起兵之後沒有直撲關中,而是轉道南下攻打了潤滑二州。他是想劃地為王與朝廷分庭抗禮——他根本就不想勤王清君側!」

「這就是一直按兵不動,坐地觀望的原因嗎?」

「算是其中之一!」

薛紹微笑的點頭,值得欣慰,至少程務挺沒有在自己面前一味的偷奸耍滑!

「那麼現在,徐敬業已是反賊不值得你與之聯盟了。」薛紹說道,「於是你就想,一個人干?」

「我最希望,你和我聯手!」程務挺說道,「那個女人,是個什麼東西?她有什麼資格在朝堂之上指手畫腳?太宗在世之日,她不過是個倍受冷落的小小才人,憑藉自己的姿色不顧天理倫常的勾引了先帝。隨後她用盡了陰謀詭計登上了皇后之位,再又軟硬兼施的從先帝手中謀取權柄。先帝去世之後她又驅逐新君、腰斬顧命宰相、囚禁另一新君、大權獨攬於一己之身——這樣的禍國妖孽,豈不是人人得而誅之?!」

薛紹聽完程務挺這一番針對武則天的激烈批判,表情很平靜內心更加平靜。因為程務挺說的這些理由,駱賓王早用他的檄文傳得天下皆知了。

一點都不新鮮。

「我難道說得不對嗎?」程務挺有些激動,反問薛紹。

「對錯姑且不論,但那確屬事實。」薛紹答道。

「——少帥!」程務挺大叫一聲,「難道就因為她是你的岳母,你就甘心充當他的鷹犬爪牙,一直助紂為虐?甚至幫她巔覆大唐的江山社稷?」

鷹犬爪牙?助紂為虐?

這樣的字眼如果是從別人的嘴裡罵出來,薛紹肯定會將立斃於眼前。

但是此刻他沉住了氣,說道:「惡來,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我也就跟你說一句真心話。」

「洗耳恭聽!」

薛紹眉頭微皺凝視遠方,如同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輕聲的,但是字字清晰地說道:「我與一般的大臣將軍可能不同,其實誰當皇帝誰掌神器對我來說都不是特別的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朝廷政治是否清明,軍隊是否戰無不勝,社稷是否康寧強盛,百姓是否安居樂業。」

「你是在說,你忠君,但不止於忠君。你更加忠於社稷,對嗎?」程務挺說道。

薛紹輕嘆了一聲,「對!」

「啊……」程務挺雙手叉腰長嘆了一聲,抬頭起頭看向頭頂的蒼穹,「你說的這些話,讓我想起了裴公!」

薛紹微微一怔,「怎麼說?」

「記得那次北伐時,裴公曾與我對酒暢談。」程務挺說道,「裴公對說我,他年輕的時候也和大多數的熱血仕人們一樣,滿腦子都想著忠君愛國。誰要是敢在他面前對皇帝有半點不敬,他會怒聲喝斥甚至將其視為仇敵。天地君親師,在年輕的裴公的心裡,確實把君王的位置擺放得非常之高,高過他的親生父親!」

薛紹點了點頭,在飽受儒學教化的大唐時代,程務挺說的這種現象不奇怪。在很多人的心中君王已經完全被神化,高高在上不可褻瀆,他們會發自內心的崇拜和敬畏君王,甚至不亞於崇拜神明和敬畏他們的親生父親——哪怕那是個昏君!

「可是幾十年以後,裴公才漸漸的領悟。忠於社稷,遠勝於忠於君王一人。說實話,此等境界程某恐怕一生也領悟不了,更不說達到這樣的境界。」程務挺說道,「少帥,看來你不僅僅是從裴公那裡學到了兵法……還有很多,別的東西!」

「你說得沒錯。」薛紹點了點頭,說道:「現在你明白,我為何自甘墮落的充為他人的鷹犬爪牙,助紂為虐了?」

「這……」程務挺面露一絲尷尬之色的苦笑了一聲,點了點頭,「你是覺得大唐的朝廷在那個女人的掌控之下,還算不錯?」

「至少目前看來,沒有人比她更加合適。」薛紹說道,「其實從先帝時代開始,她就一直代為執政。這些年來大唐總的來說,還算是不錯。只不過很多的功勞歸了先帝,黑鍋就由她在背……你相信么?」

程務挺擰眉深思了一陣,不置可否。

但是,不表態其實也就是一種表態。

程務挺和大多數的朝臣們心裡其實都有數,如果拋開武太后的性別和私德不論,單就作為一名執政者來說,她確實有膽魄、有能力也有建樹。無論是對比同時代的帝王將相還是往上對比前朝的那些人,也就只有太宗皇帝陛下的執政能力,能比她強!

但正因為她是一介女流,性別幾乎就成了她的原罪,在某些人看來這已經足以否定她一切正面的東西。

「就算拋開以往不論,就現今來說。」薛紹說道,「如果廬陵王沒有被貶廢,你認為現在大唐會是怎麼樣?」

程務挺沉默不語,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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