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金粉時代 第0702章 袍澤與死敵

郭安和他的屬下們打死也不會想到,他們陪碰著薛紹在代州這個簡陋的小軍驛里,一住就是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里,薛紹可以說是「完全自由」的,他可以在代州城內城外的任何地方隨意走動,但是軍營里不能進去。如果他想離開,也不會有人阻攔。實際上,這半個月里薛紹享受了極高的待遇,他們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絕對不是軍隊里的普通將佐所能享受到的。派來伺候薛紹的人甚至還絞盡腦汁的請來了一隊樂伎,閑來無事就請薛紹享受一番軍旅之中極難見到的聲色之樂。

但是這半個月里,程務挺沒有露過一次面。他的人每天都會來向薛紹致歉,稱說惡疾未祛不敢與少帥相見,唯恐傳染。

程務挺都說這種話了,薛紹夠如何?

於是他相當沉得住氣的,在代州這個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邊境軍鎮里,晃蕩了半個月。知道內情的,當他是大名鼎鼎的薛少帥;不明就理的還以為這位貴公子瘋掉了,那麼多的好山好水不去遊玩,窩在代州這一個連女人都沒有的地方窮磨蹭。

第十六天,下了一場大雨。薛紹沒有出門,只在宅中和郭安捉對廝殺,下起了一盤圍棋。

這雨從早到晚沒個停歇,圍棋也就下了一整天。就連一向耐性極佳的郭安都有點厭煩了,忍不住道:「少帥,我們就這樣一直磨下去?」

薛紹手拿一枚棋子微微笑道:「那要不然呢?」

「且回并州,等程務挺的病好了再傳他來見,這樣如何?」郭安說道。

薛紹搖頭呵呵的笑了一笑,「如果此法可行,那一日我剛剛抵達并州時,程務挺肯定第一個上前來迎我了。」

「這惡來,心裡究竟在想什麼?」郭安有點慍惱,咬了咬牙,骨骨作響。

「他心裡的想法,一定比我們多。他現在承受的壓力,也一定比我們大。」薛紹平靜的小聲說道,「與其說他在想什麼,還不如說,他在……等什麼!」

「等?」

「對。等!」薛紹說道,「你難道忘了,南邊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郭安的眼睛頓時一亮,馬上一揮手讓左右心腹的斥侯去外面嚴加戒備以防隔牆有耳。待旁人散去之後,他壓低聲音小聲道:「難道程務挺會與徐敬業有所勾結?」

李敬業叛亂之後,武則天下旨已削去他家門御賜的「李」姓,恢複本姓為徐。因此李敬業,就成徐敬業。

薛紹輕輕的哼了一聲,說道:「換作你是徐敬業,你會不會針對程務挺動一點腦筋呢?」

「噝……」郭安深吸了一口涼氣沉思了片刻之後,猛然一點頭,「還真會!」

「理由呢?」薛紹微笑的問道。

「程務挺與裴炎的關係,人所共知。現在裴炎敗亡於太后之手,程務挺與太后的關係就變得相當之微妙。再者因為程齊之夫婦之死,程務挺與太后的關係更是進一步惡化。」郭安說道,「所以我認為,徐敬業能否爭取到程務挺,這難說。但是他一定會——試一試!」

薛紹微笑的點頭,「那如果你是程務挺,當你得悉徐敬業的意圖之後,你會怎麼做?」

「噝——」郭安再度深吸了一口涼氣,眼睛都睜大了,小聲的沉聲說道,「我會觀望一段時間,看徐敬業能否成事!——他若能夠成事,我或許真會與他聯盟;如果他敗了,那我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薛紹呵呵的一笑,「現在你不奇怪了吧?為什麼我們在這裡窩了半個月,程務挺都不露一次面。」

「這個惡來,難道真的生出了二心想要謀反?」郭安既惱怒又惋惜,連連嘆息道:「他可是為大唐效忠了大半輩子的當世虎將,難道就想把自己的一世英名都給葬送了?」

「說他想要謀反恐怕還是有些過了。但說他在觀望和猶豫,多半是真的。」薛紹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只不過,這些都只是我們的猜測。他心裡究竟怎麼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紹的話剛落音,斥侯吳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少帥,有客到!」

二人馬上停止了談話,郭安收拾了棋盤。

「請進。」薛紹泰然的坐了下來,笑道,「半個月了,家裡第一次來客。難得、難得!」

正說著,門口走進來一個人。個子挺高生得孔武有力,身穿一襲戎服身上已經淋濕了,四十開外的年齡。

薛紹認識他,左鷹揚衛將軍裴紹業。此人出身聞喜裴氏與裴行儉同族,但是輩份比裴行儉低了很多,算起來要稱呼裴行儉為「曾祖父」。

重要的是,他是程務挺最重要的膀臂之一,就像薛紹身邊的薛楚玉和郭元振一樣。

薛紹看到他心裡就一亮,莫非程務挺想通了,肯見我了?

「末將,鷹揚衛將軍裴紹業拜見薛少帥!」裴紹業上前,規規矩矩的施禮參見。

「免禮,請坐。」薛紹面帶微笑,「如此深夜又兼狂風驟雨,裴將軍專程前來,想必是有要事了?」

軍人之間說話就是這樣,沒有太多的彎子可繞。薛紹單刀直入。

「這個……」裴紹業有點為難的看了看左右。

薛紹笑了一笑,擺擺手示意郭安等人全部退出去了,連門窗都關了個嚴實。

「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吧!」薛紹一句廢話也沒有。

裴紹業雙眉緊皺的沉思了片刻,像是鼓起了勇氣來,說道:「少帥可想知道,惡來將軍為何不見你?」

薛紹微然一笑,「他不是病了么?惡疾,會傳染。」

裴紹業笑了一笑,搖頭,「他沒病。他的身體比以前在長安時更好了,因為他現在每天都會苦練武藝打磨筋骨。」

「他想幹什麼?」薛紹冷冷的問了一句。

「他……」裴紹業把這個字拖得很長,顯然是在猶豫。

「你可以不說。我就當你沒有來過。」薛紹淡淡的道。

裴紹業狠咽了一口唾沫像是下定了決定,說道:「他想要聯合徐敬業一同討伐武太后,清君側!」

薛紹表現得相當平靜,這完全出乎了裴紹業的意料之外。

於是裴紹業驚詫了,「少帥不相信?」

「信。」薛紹淡淡的道,「他如果不想反武,那才是不合理。」

裴紹業愕然,「看來少帥早有預料?」

「不是早有預料,是我知道一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薛紹說道,「惡來是一個愛憎分明的性情中人,向來是有恩必償有仇必報。這不奇怪!」

「少帥既然知道,為何還敢來代州?」裴紹業驚嘆道,「如果惡來將要起兵反武,第一個要攻打的地方就是并州!——少帥,你就是他的第一個敵人!」

薛紹微然一笑,沒有答話。

裴紹業再度狠咽了一口唾沫,看那情形他都替薛紹著急了,「甚至可以說,惡來把你當作最早的對手!最強的對手!甚至是……唯一的對手!」

「這是我的榮幸。」

裴紹業傻眼了!

薛紹看著他,微然一笑,說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跟我說這些,等於是出賣了惡來,把他定為了反賊。」

「這……」裴紹業的臉皮狠是僵了一僵,然後無可推卸的點了點頭,「沒錯,是這樣!」

「我還是三刀旅的旅帥的時候就知道,你是程務挺身邊最得力的臂膀和生死之交的兄弟。」薛紹眉頭微皺,目露精光的凝視裴紹業,「你我都是軍人,知道何謂袍澤。現在連你都會出賣程務挺……難道他,真的已經眾叛親離了?」

「哎……」裴紹業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他是否眾叛親離,我不知道。其實我也猶豫了很久,應不應該把他的異舉向上面呈報。到今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們這麼多的兄弟跟著他一起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比親兄弟還要親,我們在戰場之上,會毫不猶豫的為對方去擋刀擋箭。這些年來,我們雖不說榮華富貴光宗耀祖,但至少是行得正走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門。但是如果他要帶著我們去造反。一旦失敗,我們自己固然是死無葬身之地並且遺臭萬年,連我們的妻子宗族都要盡被誅戮,我們的祖墳也都要被夷平!……這、這委實難以接受!」

薛紹面帶微笑的輕輕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只在心中想道:惡來,裴紹業說的這些話如果不是你親自教唆了前來試探我的,那麼,你就真應該親耳聽一聽!

「在下此言,句句發自肺腑。少帥莫非,不相信?」裴紹業面露驚色的看著薛紹。

「我相信。」薛紹微笑的點了點頭。

「那少帥就應該趕緊離開代州回往并州,在那裡嚴密布防啊!」裴紹業焦急地說道,「少帥對我們代州軍應該不陌生,十萬大軍全是飽戰的精銳。一旦真的發動起來,河北之地摧枯拉朽無人可擋!唯有少帥提前準備,依憑太原的堅固城池嚴密布防,或可抵擋一時以待朝廷援軍!」

「多謝你的建議。」薛紹微笑的點頭,言語的表情都很誠懇。然後話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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