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命神器 第0685章 薛紹的憤怒

宋璟這一站出來,滿朝文武幾乎是同時在心裡驚叫一聲——又是他?

為什麼要說「又」呢?

當年,僅僅只有十七歲虛齡的宋璟一舉考中進士並被授為縣令,早就驚艷了朝堂揚名於顯貴。十七歲的縣令,這在古往今來也都是罕見。偏偏這位少年父母官在任上幹得還不錯,結果被薛仁貴看上選到了身邊充作行軍管記,也就是首席軍師。且不說宋璟是否少年得志,他的才華、智慧和德操,確實當世罕有。

前不久,宋璟離開他的恩帥薛仁貴孤身來到長安,以一介白身的身份,膽大如牛的跑到御史台狀告熾手可熱的兵部尚書兼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后的親侄兒武承嗣。在誰看來,這就是雞蛋碰石頭茅坑裡點燈籠的舉措。但是奇蹟偏偏發生了,宋璟居然一舉告倒了武承嗣,讓他免去官職回家面壁思過去了。

與此同時,宋璟本人還得到了武太后與裴炎的共同賞識,將他再度啟用並予以破格提拔,任命他為御史台侍御史。這是一個專門監察朝廷官員與監督朝廷政令的重要官職,凡兩京之內上至宰相皇族下到縣令小吏,無不受其監管,權力非常大。

剛剛上任為侍御史的宋璟,接的第一個燙手的活兒,就是審問薛紹。當時的形勢相當微妙,就連御史大夫韋思謙都心中有數,所謂的「審薛紹」不過是一個門面功夫,薛紹一定不會被定罪。但是宋璟認死理,他非但不肯輕易放過薛紹,還敢跑到太后面前去求證,讓太后給他一個明確的說法。太后都拿他沒辦法了,只好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尊假金佛給宋璟看,這樣才使得宋璟沒有再死死追查下去,薛紹也終於得已無罪脫身。

少年中進士,智囊輔三軍,狀告武承嗣,嚴審薛駙馬,這一棕棕一件件的,早就讓宋璟的大名在長安如雷貫耳。現在正當武太后和裴炎的爭鬥演變到了生死相決的時刻,滿朝堂的公卿宰相文武大臣多半已是噤若寒蟬或是明哲保身,偏偏又是這個宋璟站了出來公然向裴炎發難……

人們不由得想道,這傢伙究竟是活膩了,還是活膩了,還是活膩了呢?

「大唐的朝廷是議政的地方,從來就不是任何人單憑自己的一句話說能了算,也不是誰的官職高、誰的聲音大,就屬他說了算。一代聖君太宗皇帝陛下博採眾議從諫如流,因此才有了貞觀大治。我朝廷續貞觀遺風,朝堂之上廣開言路,不以言論而治罪,不以言論而顯拔。」武則天的表現仍是很平靜,朗聲道——

「宋璟,說出你的想法。」

「是!」

宋璟大諾了一聲,眾目睽睽之下站了出來,走到了裴炎的面前。

裴炎看著他,表情很是玩味,彷彿是憤怒又彷彿是懊惱。那表情彷彿是在說——宋璟啊宋璟,老夫如此賞識於你,還親自破格提拔於你,你今日居然當眾與老夫作對?!

宋璟先是對裴炎拱手一拜,說道:「裴相公,朝堂之上無私事。下官對事不對人,若有得罪之處,還望裴相公海涵!」

裴炎別過了臉去,「有話,你就說吧!」

「謝裴相公!」

宋璟拜了一禮然後站直,定了定神清了清嗓。看得出來,他多少還是有一點點的緊張。

薛紹不由得會心一笑,這樣的大場面,是人都會緊張。宋璟畢竟也只是一個凡人,還是一個年輕的凡人。

片刻之後,宋璟深呼吸了一口,開始說了——

「最初,宋璟想請問今日在朝的諸公。」沒有廢話,宋璟單刀直入,「揚州李敬業所部,是正義之師嗎?」

「當然不是!」

「叛逆也!」

「這又何必問?」

很多人爭先恐後的回答。在這一點上,大家的意見還是很統一的——至少在公共場合,是非常統一的。

宋璟微然一笑,轉過來對裴炎道:「既然李敬業並非是正義之師,那裴相公身為唐朝宰相中書令,為何要為其張目?」

「胡說!」裴炎怒斥一聲,「本閣幾時為李敬業張目了?」

「裴閣老息怒。下官並非是妄加指責,還請閣老聽我說完。」宋璟表現淡定,說道:「眾所周知,李敬業繼承了祖上的爵位,官拜刺史。但是他在刺史任上貪贓枉法而被貶官,鬱郁之下來到揚州,糾結起一批和他同樣犯法被貶的官員,發動了這一次的叛亂。他們打出的旗號是匡複廬陵王,可是廬陵王遠在房州,他在揚州。他的起事廬陵王截然不知。再者,他們以匡複為名,糾結起兵馬之後卻沒有向關中挺進,而是轉道南下攻取了江南的潤州。此舉之意圖相當明顯,他們就是想要佔據江南依憑長江之天險,劃地而治與朝廷分庭抗禮——由此可見,李敬業不過是找了個匡複的借口發動兵變,他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發泄被貶的私憤,是為了實現自己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

「說得好!」有人大讚了一聲,眾人扭頭一看,是兵部侍郎兼同中書門下三品,岑長倩。

宋璟的信心大受鼓舞,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此看來,李敬業並非是忠心報國的仁人義士,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叛逆反賊!」

眾臣一聽,宋璟這話有道理。於是很多人點頭認可。裴炎也沒有出聲打斷或是駁斥——他沒理由去駁斥,難道他還能說,李敬業不是叛逆反賊嗎?

「諸公多是飽讀詩書。理當知道,自古以來戰爭的檄文都以聲討敵人、煽動人心、鼓舞士氣為目的。行文力求磅礴激烈,同時也有誇大其辭的特點。宋某不才曾經忝為河北行軍管記,時常也應主帥之命作一些戰爭檄文,因此頗為知情。」宋璟平靜地說道:「李敬業遍發天下的那一篇檄文,下官也看了。它以辱罵武太后為主,然後號召天下之人一同討伐武太后。前番已表,既然李敬業並非是仁人義士,他的麾下也並非是正義之師,那麼他們發出的檄文,又豈能代表天下公道?檄文當中所說的話,又豈能被我們的朝廷正朔所採信?——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裴相公用李敬業檄文當中的觀點來攻訐武太后,不是為敵張目,是什麼?」

「你!……」裴炎頓時氣煞,臉都有點白了鬍子也在發抖。

薛紹心中一亮,迂迴轉折有理有據,幹得漂亮!

「綜上所述,臣不能苟同裴相公提出的政議。」宋璟大聲道:「當此之時,朝廷理當以武力平叛為首要。揚州兵變,歸根到底不過就是一群野心狂徒打著匡複的旗號,發動的一次為了實現個人野心、滿足個人私慾的邪惡反叛!國難當頭,我們身為大唐的臣工,理當拋棄一切成見與私人恩怨,精誠團結合力對外。如果因為賊寇的挑釁而自相攻訐,豈不就是向賊寇示弱妥協?——今日,李敬業將矛頭指向武太后,裴相公就要求武太后歸政於皇帝;倘若明日,李敬業又將矛頭指向皇帝陛下,裴相公,你當如何?」

「你放肆!!」

裴炎終於是被宋璟的唇槍舌劍刺中了痛處!——他可以騙過所有人,唯獨騙不過自己,所謂的李敬業檄文不過是他的一個借口,他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扳倒武太后。否則他也不會七天閉門不出,等著檄文的到來,等著輿論的擴散,等著大家都被這篇檄文和揚州叛亂的威力所感染,從而都將思想鬥爭的矛頭一同指向武太后!

「來人,將宋璟拿下!」裴炎頭一次的,在朝堂之上勃然大怒並下令拿人!

裴炎這一發話,守衛殿中的千牛備身和殿外的背身左右一共十二人,全都氣勢洶洶的衝進了殿內。

薛紹定睛一看,情況不妙!今日上朝的這些千牛備身和備身左右,我居然一個都不認識——肯定是裴炎早就做了準備,在奉宸衛當中安插了自己的人,並且利用手中的權力,讓他的這些心腹全在今日當值!

裴炎大怒,群臣驚駭。隨著十二名千牛衛士的湧入,大家不約而同的想道:宋璟完了!

——這下真的完了!

「站住!」武則天大喝一聲,「這裡大唐的朝廷!朝堂之上自由政論各抒己見,豈可憑一言而治罪?」

那十二名千牛衛士一同站住,把眼神投向裴炎。

裴炎表現出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強硬,大聲道:「宋璟污衊宰相妄議國政,煽動人心意圖不軌,依我朝法典可按十惡罪論處——來人,將宋璟拿下!」

武則天勃然變色,「大膽!」

「本閣依法辦事,自然膽大!」裴炎怒聲駁斥,「還不拿下?!」

群臣全都傻了眼——這一下,裴炎和武太后算是當眾撕破臉了!

十二名備身衝上前來,張牙舞爪的直奔宋璟。

宋璟畢竟是一介文士,當下有些不知所措,獃獃站著臉都有些白了。

驀然之間一道人影攔在了千牛衛士面前,「站住!」

眾人一看,額頭再添一層冷汗——薛紹!

薛紹,終於出面了!

「爾等備身,究竟是朝廷的將官,還是裴相公的家奴?」薛紹抬手指著眼前的十二名備身,怒斥!

這十二名備身被薛紹這樣當頭一記棒喝,當下整齊的站住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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