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命神器 第0638章 袍澤弟兄

艾顏的突然出現又突然離去,讓薛紹的心裡平起波瀾,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寧靜。他甚至有些無法專註於戰爭了,在帥帳里商討重要軍機之時,都出現了幾次走神的狀況。

薛仁貴看在眼裡,並不當眾點破。待會議散後,他將薛紹請到了雁門關的城頭之上,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少帥自從去了一趟迦風古道口接引俘虜,回來之後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寧。」薛仁貴說道,「大戰在即你卻分神,這不是什麼好事。」

薛紹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沉默的點頭。

「老夫是過來人,看得出少帥是在為情所惑。」薛仁貴直言不諱的道,「若在平常,老夫絕計不敢去干涉少帥的私事。但如今兩軍對壘,為將者一念之間就將主宰上萬條性命。還望少帥謹慎!」

「老將軍教訓得是,我確是有些分神了。」薛紹眉頭輕擰。

「為將之人,以殺伐為己任。」薛仁貴說道,「我們的功業,完全建立在壘壘的白骨之上。我們忠君愛國,就難免會辜負一些重要的人。這其中的取捨之痛,非外人所能領悟。少帥,你還年輕,出身也異常的高貴。又何苦走上這一條艱難而痛苦的不歸之路?」

「一言難盡。」薛紹眉頭緊皺。

薛仁貴微然一笑,說道:「老夫為將一生,殺人無數。有人奉我為神明視我為英雄人物,有人恨我入骨視我為毒魔狠怪。那些年,我時常拋妻棄子遠征在外。對他們的思念,是我渡過一些危機的精神支柱。可是我畢竟辜負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我努力去盡到一個臣子的責任,卻完全無法做好一個丈夫和父親。少帥,如果有可能,你不要再沿著條路走下去了。不然,老夫今日胸中的遺憾,就是你明日將要品嘗的苦果。」

薛紹微微一怔,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大名鼎鼎的戰神薛仁貴的口中說出來?……原來戰神的心中,也有著凡人的七情六慾與遺憾失落。

「或許要等到了老了你才會真的領悟到,無論是功業還是名利,真的只是過眼雲煙。人生一世最值得你珍惜的,仍是你的親人和朋友。」薛仁貴舉目看向遠方,「還有紅顏。」

薛紹不禁微然一笑,「老將軍,想起了誰呢?」

薛仁貴略略尷尬的也笑了一笑,「芸芸眾生茫茫人海,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能從相遇、相愛到相守,是多麼不容易。緣分妙不可言珍貴無比,如果因為一些虛妄的東西就捨棄它,終有一日會後悔的。其實,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絕不是追逐功利的野心和咬牙殺人的仇恨,而是博大無私的愛。身為一名帶兵打仗的將軍,能得到這種力量更是不容易。需得珍惜啊!」

薛紹再度笑了,真沒想到一向姿態那麼高昂的戰神薛仁貴,竟還是個情種!

「老夫今日說了許些廢話。」薛仁貴很少像現在這樣的親和與低調,微笑道,「其實說來說去老夫只有一句話,我希望少帥能夠輕裝上陣,打好眼前這一仗。身為一名將軍,任何的私人包袱都不應該帶到戰爭當中去。這既是為自己的生死負責,也是為同生共死的袍澤與你效忠的國度負責!」

「我知道了……多謝老將軍耳提面命!」薛紹拱手拜了一記,說道,「近日,我確實因為一些私事而稍有分神。我會儘快調整過來。如果不能,我會主動辭去左虞侯軍的統兵之權,暫讓令郎薛慎言代替於我。」

薛仁貴沉思了片刻,點頭說了一個字,「好。」

薛紹點了點頭心中沉思,薛仁貴不愧為一名成熟而老道的軍事家,他對戰爭的專註和強烈的責任感,貫注到每一個細節,並且不講任何的私人情面。他數十年行軍打仗的經驗是如此的豐富,我真該向他好好的學習。

這時,一名薛家部曲快步行來向薛紹報告說,薛楚玉醒了。

薛紹心中一喜,連忙和薛仁貴一同去看他。

走到薛楚玉病房門外的院子里時,薛紹聽到房間里突然傳出一陣碗碟摔碎的大響。

「拿走!拿走——我不吃了!」是薛楚玉的聲音。

薛紹連忙走到門口一看,只見滿地都砸得是飯菜和碗碟的碎片,薛楚玉躺在床上雙手抬起,悲憤而無奈的盯著自己的雙手在看。

「怎麼了?」薛紹連忙將張成拉到一邊,問他。

張成小聲答道:「玉冠將軍醒來後,我們伺候他服下了湯藥,然後取來飯食。他堅持自己食用不要讓服侍……結果他雙手抖得厲害拿不穩筷子,灑了滿身的飯菜。最後一怒之下,他就將東西全摔了!」

薛紹愕然一怔,筷子都拿不穩?!……真的是成了廢人嗎?

這時房間里突然傳出了薛楚玉的哭聲,號淘大哭!

薛仁貴一步踏進房中,怒聲喝道:「沒用的東西,哭什麼!!」

薛紹一驚,連忙跟了進去。

「父親大人……我!」薛楚玉已經滾爬下床跪倒在地,淚如雨下的舉著雙手哭號道,「我廢了!我連筷子都拿不起了!」

「你生來就是個廢物,幾時有過用處?!」薛仁貴大喝道,「哭哭啼啼有如童稚婦人,你可曾知道羞恥二字?」

薛楚玉重重的一頭撞倒在地,渾身抽搐捂臉痛哭,卻不敢再發出聲音。

薛紹心中極是不忍,連忙生拉活拽的將薛仁貴請了出來,婉言道:「老將軍且息雷霆之怒,楚玉身負重傷剛剛蘇醒,手腳乏力情有可緣。病患之人心情容易敗壞,不如就讓我去勸慰他一番?」

「就隨了少帥吧!」薛仁貴悶哼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薛紹輕嘆一聲,心說老爺子明明很是關愛薛楚玉,但為何一見面總把他當作仇人一般呢?

稍後進了房間,薛紹將所有的旁人都摒退了,關上門,用力將薛楚玉從地上扶起。

「少帥?」薛楚玉這才注意到薛紹的存在,連忙揮袖抹眼淚。卻不料手臂手掌就是不聽使喚,連擦一下眼淚都費勁。

薛紹扶他坐下,伸出手要為他抹淚。薛楚玉連忙將頭扭到了一邊去。薛紹用力的扳他的脖頸,薛楚玉就是犟著不肯回頭。

薛紹火了,站起來大喝一聲,「薛楚玉聽令,把頭轉過來,不許亂動!」

薛楚玉渾身一震,慢慢的轉過頭來,卻死活也不肯睜開眼睛。

薛紹十分粗暴的像是擦桌子一樣,擦乾了他臉上的淚,氣乎乎的道:「在我面前還有什麼難為情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換作我是你,我會哭得比你更厲害!」

「少帥……我是一個廢人了!」薛楚玉睜開眼睛,雙眼通紅連連眨眼,顯然是在努力的忍淚,哽咽道,「我再也不能追隨少帥衝鋒陷陣,我再也拉不開三石大弓,再也騎不了少帥贈我的汗血寶馬!」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我的好兄弟!」薛紹用力的拍他的背,說道,「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如今你還能活著出現在我面前,已經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不打仗是好事,不久的將來我也會脫下軍袍離開軍隊。到時我們大可以一同品茗對弈一同結伴郊遊,看我們膝下的兒女打鬧歡娛,享盡人間天倫之樂,看遍大唐萬里河山——豈不美哉!」

「可是我!……」薛楚玉怔怔的看著他那雙在不停發抖的手,「我連筷子都拿不起了!我真的……是一個廢人了!」

薛紹用力握住他的手,「會好的,一定會好的!等打完了仗,我去請藥王孫思邈給你治傷!若是他老人家治不好,我窮盡一生傾其所有帶你問請天下名醫,一定要治好你!——萬一不能,我薛紹就是你的雙手!郭元振也是你的雙手,我們所有的袍澤弟兄,都是你的雙手!」

薛楚玉再度淚如雨下,「我的袍澤弟兄們……」

……

幾日後,突厥的使者再一次到來。這次,真的是來下戰書了。

「突厥叛逆,遭遇王師討伐非但不降不逃反而主動來釁,真是狂妄之極!」薛仁貴雷霆大怒,「待老夫親提大軍,與之決一死戰!」

薛紹從旁說道:「老將軍勿要著急,我懷疑這有可能是元珍的詐謀!」

「詐謀?」薛仁貴的眉頭頓時一皺,「何以見得?」

「突厥人慣於游擊戰術,很少站住了陣角主動約戰。尤其是他們的謀主元珍,足智多謀用兵詭詐,前番突厥屢破大唐州縣,都是採用了他的諸般戰術才能得逞。」薛紹說道,「此人曾是大唐的官吏,對大唐的一切都相當的熟悉,想必他也仔細的研究過老將軍與我的作戰習慣。現在突厥人既然敢於主動約戰,就必然是有恃無恐準備妥當,其中或有陷陣也說不定。因此,我們不得不多作防備!」

「難道我們還拒之不戰?」薛仁貴道,「突厥人正當猖狂,若是拒戰只能更加助長他們的氣焰。老夫為將一生,也從不知怯戰為何物!」

薛仁貴的最後一句話恰是讓薛紹心中一亮,忙道:「老將軍,我認為突厥人恰是抓住了你性情當中的剛強之特點,認定你必定慨然赴戰,而且他們將會戰之地點選在代州與朔州中間的固良小邑。到時我軍遠離朔代根本,守軍也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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