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命神器 第0524章 天意決斷

薛紹滿懷激情與期待而來,可是當裴行儉說出了他最希望聽到的答覆時,心裡卻一點激動與開心也沒有了。

薛紹不懂醫理,可是但凡長了一雙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裴行儉已經病入膏肓行將就木。這樣的人,還能去挂帥出征?

「裴公,不可。」薛紹沒有隱瞞他的想法,直言道,「你的身體都已成這樣了,還如何出征?」

「只要老夫還沒有死,只要朝廷還用得著老夫,老夫就責無旁貸。」

沒有壯懷激烈也沒有斬釘截鐵,裴行儉閉著眼睛悠悠的說了這一句話。

薛紹聽了,心裡好一陣酸楚。

這些年來,裴行儉為大唐做的已經夠多了。可是二聖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信任過他,也沒有真正的善待過他。以裴行儉的才能與功勞,早該出將入相了。可是他從來就沒有踏足政事堂半步,從來沒有做過一天的宰相。

北伐歸來,朝廷採取了裴炎的主張處斬了阿史那伏念等人,並把絕大部分軍歸劃歸給了程務挺。這擺明了就是裴炎在用他的政治手腕,抹煞裴行儉功勞與主張對他進行打壓,防止他仰仗北伐的軍功拜相入閣,從而對裴炎自己的地位產生衝擊。

如果換作是一個剛烈或者褊狹之人,在遭遇了這種「不公待遇」的情況下衝冠一怒和裴炎代表的朝廷拍桌子翻臉,裴炎還真是拿裴行儉沒輒。三十萬北伐大軍,誰不是誓死效忠裴行儉?到頭來,連朝廷都得向裴行儉妥協。

可是裴行儉沒有這樣做。

面對那些不公待遇,裴行儉一句爭執和一句怨言都沒有,全都默默的承受了。並且,他還主動退隱不再過問朝政與軍事,把軍功、機會和位置都騰讓給了程務挺、李謹行和薛紹這些人。

裴行儉的這些做法,避免了軍隊的嘩變和朝廷的動蕩。還順利的完成了軍權的交班與衣缽的傳承,讓大唐社稷和程務挺、薛紹等人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一直以來,二聖和朝廷都已經虧欠了裴行儉太多,太多。

如今國難當頭朝廷無將可派之時,卻又想到了裴行儉這員退隱老帥。快要病死的裴行儉對往事隻字不提,只說「責無旁貸」。

薛紹自忖,自己怕是很難做到裴行儉這樣的大公無私,以德報怨。

現在,薛紹的想法已經改變了。

「裴公,學生不會讓你挂帥出征的!」薛紹說得很肯定。

「你說什麼?」裴行儉雙眉一皺,面露慍色。

「學生不希望你,真的馬革裹屍!」薛紹說出了真話,雖然大不敬,但還是說了。

「你!……混賬!」

裴行儉大怒,拿起床邊的一冊竹簡就朝薛紹劈頭蓋臉的砸了來。

薛紹沒有躲,任憑那冊厚實的竹簡砸到了自己臉上,當場破皮流了血。

「裴公,你不能去!」薛紹拜倒下來,大聲道,「縱然裴公壯心不已,但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學生希望,裴公能在家中安渡餘生——誰不希望,落葉歸根?誰會盼著,客死異鄉?」

裴行儉一下被哽住了。

庫狄氏聽到屋裡傳出激烈的爭吵連忙走進來,看到薛紹跪伏於地,額頭的鮮血都淋濕了坐榻,大驚失色要拉薛紹起來給他止血。

薛紹跪著不肯動,裴行儉忿然一揚手,「婦人,出去!」

庫狄氏默默的出去了,拉上了門。

屋裡出奇的靜,薛紹與裴行儉都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老夫自知病體沉痾陽壽將盡,豈用你說?」良久之後,裴行儉打破了沉默,說道,「但行伍之人,誰不是早就被閻王收了魂,只是半死之鬼行走於世?那麼多的將士在疆場之上浴血拚殺,他們可曾懼死?你奇襲黑沙、血戰綏州的時候,可曾懼死?」

薛紹無言以對。

「這些年來,老夫親手葬送的將士,數以萬計。」裴行儉說道,「那麼多的人死了,唯獨老夫還在苟活。那麼多的忠骨不得還鄉,老夫又有什麼資格,乞求落葉歸根?」

薛紹跪著沒動,也沒有答話。眼淚和血混在一起,流入口中。

很咸。

「承譽,算老夫求你。」裴行儉嘆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讓老夫再去打這一仗吧,就一仗了……」

「可是……」薛紹努力的想把句子說完整,可是哽咽得越加厲害了,「可是裴公,你現在都已經躺著動不了啊!」

「那你就,抬老夫上馬!」

……

從來就沒有一雙耳朵,被一張嘴真正的說服。

現在,裴行儉態度堅決,薛紹也不想妥協。

師生二人,僵持住了。

庫狄氏安頓了飯菜,把薛紹請出來用膳,總算是暫時化解尷尬的氣氛。

看到薛紹血流滿面,妖兒和月奴都嚇壞了。妖兒更是放聲大哭,親自給薛紹洗臉、塗傷葯。到了吃飯的都時候妖兒仍是淚流不止,眼淚都滴到了飯碗里。

庫狄氏把飯送進了裴行儉的病房之後,來給薛紹斟酒。薛紹本不該如此勞駕師娘,但知道她肯定是有話和自己說,於是也沒拒絕。

一番閑敘之後,庫狄氏說道:「公子,你可曾聽說過太白醫仙,孫真人?」

薛紹眨了眨眼睛,「哪個孫真人?」

「就是傳說隱居在太白山的神醫道人,孫思邈啊!」庫狄氏說道。

「藥王,孫思邈?!」薛紹脫口而出。

「藥王?」庫狄氏怔了一怔,「原來他老人家還有這樣的稱號?」

薛紹醒了醒神,「藥王」是後人對孫思邈的尊稱。很多道觀里都修建有「藥王廟」,就是貢奉孫思邈的。

「夫人怎會提起他?」薛紹問道。

「當然是為了家夫的病。」庫狄氏嘆息了一聲,說道,「他病成了這樣,如果世上還有一個人能救他的話,恐怕也就只有孫真人了——就是你說的,藥王孫思邈!」

「他人在哪裡,我親自去請!」薛紹說道。

庫狄氏苦笑一聲,說道:「若是這麼容易請到,也就不用勞煩公子了。」

「怎麼說?」

庫狄氏說道:「孫真人出生於前隋開國之時,現已逾百歲。前隋文帝、我朝太宗和當今聖上都曾經想請他做官,他都拒絕了,一生只是潛心修道鑽研醫學。太宗皇帝曾經金口贊他『鑿開徑路,名魁大醫。羽翼三聖,調合四時。降龍伏虎,拯衰救危。巍巍堂堂,百代之師』——他是當之無愧的神仙中人!神仙么,自然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只是隱約聽說孫真人隱居在關中太白山,但最近十幾年都沒什麼他的消息。說句大不敬的話,是死不活都不知道呢!」

薛紹皺著眉頭點了點頭,「等我回了長安,我去打聽他的消息。只要孫真人還活著,哪怕天崖海角,我也要去把孫真人請來給裴公治病!」

「其實家夫曾在二十年前,與孫真人有一面之緣。」庫狄氏說道,「當時家夫還在西域為官,機緣巧合之下得遇雲遊的孫真人,並且施助過他。當時孫真人曾經贈予家夫一件信物,說如果哪天有用得著孫真人的地方,可儘管持此信物去見他。雖不遠萬里,孫真人必來相助。」

「有這等事?」薛紹驚喜了一下,「信物呢?」

「在這裡!」庫狄氏遞給薛紹一個陳舊的小布包,「數日前我回長安搬家,無意中在老箱底發現此物。詢問家夫,他努力思索了好一陣才跟我說起此層。想必,他是早就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件東西。」

薛紹接了過來,拿在手中有些沉。揭開布包一看,薛紹頓覺驚愕瞪大了眼睛!

一塊鐵質的道家令牌,似曾相識!

「玄武法簡?!」

「公子見過?」庫狄氏挺吃驚,「家夫似曾說過,此物是道家法簡的一種。背面刻有一隻展翅的鳥兒,莫非是傳說中的四聖獸之一,朱雀么?」

「那可能就是朱雀法簡了。」薛紹深吸了一口氣,藥王孫思邈送給裴公的這塊法簡,從質地到式樣甚至紋路,都和玄雲子曾經送給我的那塊玄武法簡如此類似,難道是巧合嗎?

「反正就是道人常用的開壇法器吧,孫真人也是一名道人,這沒甚稀奇吧?」庫狄氏說道。

薛紹沒有多言只是點了點頭,「等我回了長安,一定會去找尋張孫真人的下落。有信或無信,我定會親自回來,給夫人一個答覆!」

「那真是有勞公子了。」庫狄氏對著薛紹大禮拜下,「奴家,拜謝公子!」

飯罷之後,薛紹準備告辭回長安,再去見了一次裴行儉。

「你打算,如何回覆聖上?」裴行儉問道。

「學生只能,如實回報。」薛紹說道。

裴行儉沉默了片刻,說道:「這是老夫生平最後的心愿,你都不願幫我達成么?」

這樣的問題,薛紹無法回答。

他甚至無法去直視裴行儉的眼睛,那一雙灰黃深陷、但眼神如同火焰一般熾熱的眼睛。

裴行儉伸出一隻手,手裡托著一枚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