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命神器 第0484章 疼

軍事會議被迫暫停。

薛紹讓眾人都散去休息片刻,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緒,不要再在鄭重的軍事會議上感情用事。

天已經黑了,天上一點星光也沒有,陰風怒號潑水成冰的冷。

薛紹站在刺史府的院子里,看著光禿禿的枝杈子入神。月奴站在他身後三步之外的地方,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像以往每次那樣的,靜靜的陪著。

「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薛紹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這麼一句,心中隱隱一痛,扭頭回看月奴。

「公子,你冷么?要不要洗個腳?」月奴嘴角兒一揚憨憨的笑起,彷彿在薛紹的面前,她永遠都是一個不可能有心事和秘密的赤裸的嬰兒。

薛紹微笑的搖了搖頭,心裡突然有點自責。心想我曾不止一次的罵月奴憨,罵月奴傻……但是她真的憨,真的傻么?

月奴永遠都知道她要的是什麼,為此不顧一切,不惜生死。

我薛紹呢?……我在命運的洪流中掙扎,永遠看不到岸的方向,卻在不斷的揮霍別人對我的感情。太平公主的霓賞羽衣,上官婉兒的二月桃花,月奴的憨憨一笑……我才是那個憨人、傻子!

「少帥。」一個聲音打破了薛紹的胡思亂想。

薛紹回頭一看,是蕭至忠。

月奴靜靜的退到了一旁,蕭至忠走上前來,彎腰拱手一拜,「打擾少帥了。」

「我知道你念頭不通達。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薛紹微笑道。

「在下一介書生,確是不懂軍事。方才在軍事會議上,我也不是有意駁回少帥。實在是在我看來,你那樣的作戰計畫太過瘋狂和不理智了。」蕭至忠說道,「有些話,在下只敢私下來問少帥。若有唐突之處,還請少帥見諒!」

薛紹微笑點頭,「越真心的話,往往越是刺耳。我現在,就特別渴望能有人刺一刺我。」

「那我就說了!」蕭至忠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少帥,在下實在想不通。你出身高貴前途光明,長安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天下無人不羨慕。但你為何偏偏選了這樣一條充滿艱辛與兇險的從戎之路?」

薛紹微微一笑,雙手抬手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看到了什麼?」

蕭至忠皺眉,搖頭,「我看到少帥在掐自己的脖子。但我不明白,你有何深意?」

「其實每個人的脖子上,都套著一副命運的枷鎖。我也不例外。」薛紹說道,「很多人選擇逆來順受,甚至忽視它的存在。但是我選擇了掙扎,我想要擺脫它。」

蕭至忠的表情很凝重,「那會很疼。」

「沒錯,相當疼。」薛紹笑了一笑,說道,「不僅僅是自己疼,我還帶著許多人跟我一起疼。我的親人,我的女人,還有我的兄弟,他們都很疼!」

「值得嗎,少帥?」蕭至忠問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活出個人形,活出一個我想要的人形,而不是那副枷鎖給要預設的樣子。」薛紹說道,「掙扎是很疼,但如果不掙扎我會活得很窩囊,或者死得很窩囊。如果是你,你選哪個?」

「……在下,不知道!」蕭至忠深吸了一口氣悠長的吐出,說道,「其實在下無意刺探少帥的內心,多有冒犯。我想說的是,少帥既然是三軍主帥,不是應該放眼大局么?龍泉縣的勝敗存亡,對比整個戰局來說只是一個角落。如果因為一個角落而賭上全局的勝敗甚至是主帥的生死,在下以為,這並非明智之舉。在下更加以為,少帥並非是那種會為了一時激憤而棄大局於不顧的人。所以我想知道,少帥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薛紹心裡微微一動,蕭至忠果然睿智過人心細如髮,他肯定是想到了一些,別的將軍們沒有想到的問題!

「少帥若不方便說,在下也就不問了。」蕭至忠說道,「你是主帥,仗要怎麼打當然是你說了算。我身為行軍長史,有必要提出自己的建議。我還是認定,仗沒必要打得這麼冒險。說不定王方翼那邊,現在已經出兵了!少帥再等幾天,又有何妨呢?」

「蕭至忠,你是一個聰明人更是一個厚道的好人,還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行軍長史。」薛紹說道,「以上言語,句句肺腑。但我能跟我說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抱歉!」

蕭至忠沉默了,臉綳得緊緊的。

不表態,有時候也是一種表態。蕭至忠知道,他心中的猜測已經是八九不離十了。只不過薛紹永遠不會承認,自己也永遠不該問出口來。

「在下告辭……」蕭至忠恭恭敬敬的拱手一長拜,準備走。

「蕭長史。」

「屬下在。」

薛紹微然一笑,「謝謝你。」

蕭至忠苦笑一聲,這算是默契嗎?……看來我心中的猜測,真的是對了!薛紹,真是太瘋狂了!他的脖子上,究竟套的一副什麼樣的枷鎖,值得他如此拚命的抗爭?

軍事會議再度召開。

氣氛很凝重。看將軍們的表情,薛紹知道他們已經趁剛才暫歇的時間,湊在一起商議過了。

「你們有什麼想說的?」薛紹主動發問。

有一個讓薛紹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來,說道:「少帥,讓我來打先鋒!」

郭安。

薛紹看到他,就想起了那一群破衣爛衫面黃肌瘦的土兵,他們剛剛吃上了飽飯,穿上了軍服。

薛紹的心臟,緊緊的一縮。

「我比他們,都更加適合打先鋒。」薛紹沒有發問,郭安主動給出了解釋。

「為什麼?」薛紹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平靜。

「城平縣的軍營,是依傍鬼頭山最險峻的北麓建造的,把它當作一道天險屏障來防禦外敵的入侵。如果真有軍隊前去攻堅,他們建在山麓的防禦工事和弓箭手,能殺死數倍的敵人。」郭安說道,「郭將軍與薛將軍非常的驍勇善戰,但他們手下的騎兵和陌刀手,打不了這種山林之間短兵相接的肉搏仗。我的手下有一千二百多名土兵。他們全是本地人,其中還有不少人是常年在鬼頭山一帶穿行的獵戶和葯農,進了林子一住就是半個月。就算不是獵戶和葯農,他們也習慣了鑽林子、走山路。我們可以翻山越嶺避開叛軍對向外側的防禦箭塔,從他們的後背展開襲擊。那樣能夠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傷亡,成功的機率,也大很多。」

「這些天以來我一直在考察鬼頭山的地形。據我所知,它的北麓是飛鳥難渡、猿猴不躍的萬丈懸崖,非常的險峻。」薛紹說道,「別說是軍隊,就算是武功絕頂的武林高手也難以從那裡下去。告訴我,你能怎麼做?」

「少帥,我們自有辦法。我們當中有很多的獵戶和葯農,常年在那種地方打獵、採藥。」郭安鄭重一抱拳,「讓我去吧!我軍的優勢兵力和機動騎兵,應該用來衝擊白鐵余所在的陣營,或是作為最後總攻的主力!這個先鋒,非我莫屬!」

「……」薛紹咬牙沉默。

郭安上前一步再一抱拳,幾乎是咄咄逼人的大聲道:「少帥,我知道你憐憫我們這些人,但是,我們真的不需要憐憫!我們是很窮、很黑、很臟、很醜,但我們一直都活得很痛快,很爺們兒!我們和少帥、郭將軍、薛將軍一樣,是有勇氣的男人,是有責任的衛士……少帥,以前是你教我的——誓死撼衛之!」

三刀旅,撼死撼衛之!

所有人沉默了。

「這一仗,會死很多人……」蕭至忠喃喃地說道。

郭安咧嘴一笑,「遲早一天,我們都會死。要麼埋在黃土裡,要麼埋在別人的心裡!」

薛紹的心,一陣劇烈的疼。

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墳;一顆心,怎麼埋?

……

次日,夜晚。延安以北,鬼頭山前。

沒有火把,沒有光亮,郭安和他手下的一千二百多號人整齊的站成一個方陣,每人手裡捧著一碗熱酒。

薛紹站在他們面前,捧著酒,說道:「兄弟們先行一步,薛紹即刻便來!」

「干!」

一片咕咕之聲,土兵們喝完了手裡的酒,然後不約而同輕輕的將酒碗放在了自己身前。

薛紹正準備把碗摔碎,看到他們這樣有點驚訝。

郭安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說道:「少帥,這碗可漂亮可貴了,他們捨不得摔。」

薛紹的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一把拉住郭安緊緊拽進了懷裡抱住,「活著回來!一定要,活著回來!」

一千二百名土兵,很安靜的看著。

「少帥,我要走了。」郭安非常用力的掙扎,扭頭示意旁邊的月奴。

薛紹鬆開了他,看向月奴。

月奴嘴角兒一揚憨憨的笑了,「公子,等我回來,再給你洗腳。」

「好。」薛紹點頭一笑,眼眶如針刺一般的疼。

「走了!——少帥保重!」

郭安轉身就走,他麾下的土兵們靜靜的跟著他,頭也不回的一同走進了黝黑的鬼頭山裡。

月奴也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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