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宿世姻緣 第0117章 怕他個鳥

薛紹一聽到「違抗軍令」這四個字,眼睛一下就眯了起來,表情也就不那麼和善了。

前世在軍隊里混了那麼多年,薛紹太了解軍隊里的一些「潛規則」了。老兵欺負一下新兵,這是挺正常的事情。其實很多的團隊或者說環境,比如一個班級、一支球隊或者是一個辦公室里,新來的人受幾天孤立冷遇或者被前輩支使跑腿打雜穿一穿小鞋,都屬於正常的範疇。

但是「違抗軍令」這種話可就太上綱上線了,嚴重的都夠得上軍法砍頭。這已經不是給冷遇穿小鞋了,周季童擺明了就是在仗勢欺人、當眾打臉!

所以,薛紹站著沒有動。

今天要是掉頭走了,身後唯一新收的親隨盧思義肯定會徹底看衰薛紹,以後在左奉宸衛里也就沒有威信可言、沒有好日子可過了。

「我看你今天像是喝多了。」周季童也沒有發怒,依舊是用他的鼻孔對著薛紹,冷哼了一聲道,「馮長史,你沒有告訴他奉宸衛的規矩么?」

「下、下官,還沒來得及跟薛將軍說。」馮長史連忙伸手來拉薛紹,「薛將軍,先走吧!有什麼回頭再說!」

「馮長史,不著急。」薛紹就像是一竿插在石頭裡的鐵槍,任憑馮長史用上暗力拽了幾下根本就是紋絲不動,淡淡道,「你現在告訴我規矩,也不遲。」

「這……」馮長史鬆了手,臉一下就黑了,表情甚至透出幾分恐懼來。

盧思義倒是站著沒動也沒什麼驚慌的神色。或許他很想親眼見識一下,自己剛認的這個「新老大」究竟有幾分成色。

「我來告訴你。」周季童不急不忙臉皮卻是綳得緊緊的,眼神也很是不善,「奉宸衛是軍隊,軍隊里從來都是按軍規來辦事。此外,軍規管不到的事情,我周某人的話,就是規矩。」

薛紹「哧」的就笑了。

周季童雙眼一下瞪圓,怒視薛紹,「你居然敢笑?」

馮長史噤若寒蟬,身體都有些篩糠起來。

盧思義則是悄悄的後退了一步。

「難道我笑一笑,也歸周將軍管嗎?」薛紹很是淡然,面帶微笑。

「我說過了,在左奉宸衛里凡是軍規管不到的地方,都歸我周某人管。」周季童上前一步幾乎是和薛紹胸頂胸、臉對臉、鼻子頂著鼻子,一字一頓道,「現在,我命令你哭!」

薛紹不退不避,嘴角略微向上輕輕一揚,「我拒絕。」

「軍令如山。你今天第二次違抗了軍令。」周季童冷笑一聲,「馮長史,違抗軍令者該當何罪?」

「這、這……」馮長史已經有點慌了。

「不用問他了,我來告訴你。」薛紹像個說書先生一樣,平靜地說道,「《永徽律疏》有言,凡出征在外陣前當敵,或行伍陣列之中,或於巡禁哨崗之時,有抗官長命令者處以杖刑,因違令而詒誤戰機、泄露軍秘失職者,削官去職貶為庶民判流放兩千里,刑期一年以上。屢犯或後果惡劣者,斬。」

周季童眉梢一揚眼睛睜大了一圈,明顯是驚訝了。

但他很快恢複了正常,一手按刀慢慢的繞著薛紹走了半圈,說道:「既然你熟知律法,不如就去大理寺做個刀筆吏更為合適。放心好了,我會呈達上峰的。」

在場的另外三人都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也就只配舞文弄墨耍嘴皮子,滾回去做你的文職俗吏吧!

「周將軍,請恕薛某直言,你怕是沒那權力。」薛紹淡淡的道,「薛某的千牛備身一職,是陛下親手下敕授封,五花判事中書擬旨、門下宰相會審決議、尚書吏部正式任命的大唐職事官。就算薛某犯下了死罪,也只能由陛下親自下令制裁或由御史糾察彈劾,輪不到周將軍來發落。除非大唐的朝延換作是周將軍自家開的,否則,周將軍就別幻想要把薛某扔到大理寺,去做什麼刀筆吏了。」

「你!……」周季童一下就氣煞了,你是在罵我謀反嗎?

這話堪稱誅心,可比「違抗軍令」還要更加上綱上線了!

「薛紹,你先是兩次違抗軍令,現在又敢頂撞官長!」周季童面對面的怒瞪薛紹,「我看你是活膩了!」

「周將軍,請注意你的措辭。」薛紹仍是平靜,一板一眼的道:「首先,按律來說,我現在既沒有在陣前臨敵也沒有在行伍軍府之中,更沒有在應職戍衛甚至沒有正式上任。周將軍的無理要求我當然可以不聽,那算不得違抗軍令。其次,周將軍威脅我活膩了,無非就是想要以上欺下濫用軍法。如果周將軍這麼做了,接受御史彈劾與審問的,必然是周將軍,而不是我。」

周季童深吸一口氣胸膛高高的隆起,臉也漲紅了,雙眼之中如同噴火。

但是,無言以對!

馮長史張圓了嘴巴連連眨起眼睛驚嘆不已,厲害、厲害!這唇槍舌戰的功夫,周季童是明顯不如薛紹!更為神奇的是,薛紹居然對本朝律法了如指掌、倒背如流!

盧思義仍是不動聲色,但是,他腳下剛剛退回的那一步又悄悄的邁了上來,站得離薛紹更近了。

「好,很好。」周季童拿手指點點戳戳的指著薛紹,慢慢往後面退走,「你要見陛下是吧?那就站在這裡等著!」

說罷,周季童猛然一個轉身,大步走了。

「呼……」馮長史與盧思義同時重吁了一口氣。

薛紹呵呵的笑了兩聲,號稱文武雙全的周季童,戰鬥力也不過如此!

馮長史小心翼翼的道:「薛將軍,我看今日是見不到陛下了,不如且回吧?」

盧思義沒有吭聲。

薛紹略微笑了一笑,「既來之則安之,等一會兒再說。」

「周將軍在御前戍衛,他不通報,陛下怎會見你?」馮長史嘆息了一聲,「薛將軍真不該這樣得罪了周將軍,這幾年來左奉宸衛里還真是從來沒人敢得罪了他,包括另一個中郎將李仙童李將軍,也都處處遜讓他三分。」

「我看,就算我不得罪他,他也未必會善待於我。」薛紹無所謂的笑了一笑,「我吃的是皇家的飯,拿的是朝廷的奉祿,既沒有違法也沒有犯罪更不欠他周季童什麼——我有什麼可以怵怕的?」

「……」馮長史無言以對,或者說是不想跟薛紹辯論下去了,只是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

盧思義低聲道:「薛將軍,周將軍整起人來可是六親不認心狠手辣的,全府上下沒人不怕他。凡是跟他處不好關係的,無論是八品備身還是六品千牛,全都得要捲鋪蓋走人。薛將軍這以後,恐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薛紹雙眉一擰,「怕他個鳥!」

盧思義的表情悚然一變,抱拳:「將軍,真是條漢子!」

薛紹的嘴角輕輕的揚了一揚,未置可否。

片刻之後。

馮長史有些忐忑不安起來,「薛將軍還要等多久?」

「縱然是天荒地老,也要等出個結果。」薛紹道。

「那薛公子就在這裡再等一等吧,下官在衛府里還有一些公務要料理,先就告辭了。」馮長史道。

「好,馮長史去忙吧!」薛紹不以為然的道。他一個長史,根本犯不著為了一個新來的同僚而得罪上司,情理之中。

「下官告辭!」馮長史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薛紹平靜的道:「盧思義,你也可以一起走。」

「我……」盧思義猶豫的吞吐了一下,咬了咬牙,「我陪將軍一起等!」

薛紹點了點頭,看在這句話的份上,你方才退後一步的事情就先不跟你計較。

盧思義站在薛紹的後背,心裡一陣猶豫和打鼓,周季童一向對我不待見總是派我去守大門……不知道這個新來的薛紹,有沒有能耐和周季童抗上一抗?

半個時辰過去了,薛紹站在那裡幾乎沒有動過。

從含冰殿里走出一名身著胡服男裝宮女來,五官漂亮體態婀娜,步伐間卻不像是弱柳扶風的小女子,隱約透出幾許颯爽英姿。待她出了殿門時,門口的千牛衛士將一把劍交還給她。

除當值戍衛的千牛以外,任何人不得執兵刃靠近皇帝身側。

盧思義看著那宮女眼睛頓時放亮,脖子都朝前伸長了一些。

薛紹見到那宮女,不由得微然一笑。

這就叫,無巧不成書。

那宮女顯然也是看到了站在殿前的薛紹,驚訝的怔了一怔,快步朝薛紹走來抱拳一拜,「琅兒拜見薛公子!」

「啊?」盧思義低呼一聲,眼睛一下就直了。

薛紹點了點頭,「你來此作甚?」

「琳琅一同伺候公主殿下前來拜見皇帝陛下,一直都在殿中伺候,此時奉殿下之命出去辦些事情。」琅兒面露一絲驚訝之色,「薛公子怎會在此?」

薛紹略微笑了一笑,「你看我這一身裝束,就該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了。」

「花鈿綉服,卻無佩刀與鎧甲……」琅兒眨了眨眼睛,「薛公子是新官上任,專程來拜見陛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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