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55章 楚王的夢

「倘若阿弱還在世,必不會使我大楚淪落到這種地步……」

在巨大而奢華的宮廷內,楚王熊胥坐在殿內的地磚上,雙手捂著臉龐。

他此刻心中念叨的「阿弱」,便是汝南君熊灝的乳名,畢竟這位賢良的邑君,據說幼年時身體虛弱,因此才有這樣的乳名。

平心而論,若是沒有齊王呂僖做對比,楚王熊胥也稱得上是一位明君。

只可惜這位明君,平生也做過錯誤的決定,而其中有兩件事,讓他今日愈發地耿耿於懷。

其一,就是他當年沒有鼎力支持汝南君熊灝的改革。

其二,便是他聽取了楚東貴族們的建議,逼死了汝南君熊灝。

「唉……」

楚王熊胥幽幽地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他楚國如今的戰況的確是不佳,但說實話,這並非是熊胥最在意的。

此戰犧牲了近百萬的軍隊又如何?

要知道,楚國擁有的國民人口,那比其餘中原各國的國民加起來或許還要多,今日戰死百萬軍隊,明日楚國仍有能力再拉起一支百萬大軍。

人口,對於楚國而言從來不是問題。

問題是在於,此戰中所暴露的種種隱患。

「魏公子姬潤……」

拾起丟在一旁的戰報,楚王熊胥皺緊了眉頭。

平心而論,被魏軍攻佔了相城、銍縣等城池,熊胥並不感到意外,畢竟魏國步兵的實力有目共睹。

但說實話,他起初並未太重視這股魏軍。

因為說到底,魏軍就算再強悍,但軍隊人數擺在那裡,單憑他五萬步兵,哦,最近又增添了五萬騎兵,這總共十萬魏軍,果真能對楚國造成多麼嚴重的威脅么?

要知道,就算是失去了壽郢,甚至是失去大江以北的所有領土,楚國在南方仍然擁有著廣闊的土地。

楚國的縱深,那是其餘中原各國無法想像的,這就是楚國儘管正走在下坡路但仍被稱之為強國的底蘊,是某些彈丸小國所無法比擬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最早協助齊王呂僖進攻楚國的那五萬魏國步兵,面對著楚國的人海戰術,兵力非但不減少,反而越打越多。

甚至於到了今時今日,魏軍單單步兵就有相近二十萬,比較最初的五萬兵力,居然整整增添了三倍。

這太邪乎了吧?

天底下哪有軍隊越打越多的道理?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魏軍那些比較原先多出來的兵力,居然是他們楚國的士卒。

作為進攻楚國的外來軍隊,魏軍居然收編了三倍於他們的楚國軍隊,更不可思議的是,那些投降了魏軍的楚國士卒,居然幫著外人攻打自己的國家。

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然而,似這等古今罕見的奇事,卻偏偏發生在楚國,發生在楚王熊胥的眼皮底下。

「將矛頭對準我熊氏一族,魏公子姬潤……這個小傢伙還真是有城府。」

楚王熊胥輕蔑地冷笑著。

什麼「魏軍致力於解放楚國受困受難的平民」,魏軍所喊出的類似口號,在楚王熊胥看來無非就是掩耳盜鈴般的借口而已。

他絕不相信,像姬潤這種出身魏國宮廷的世子(皇子),果真會毫無私心地幫助他國的平民。

可問題就在於,迄今為止有越來越多的楚人,願意相信這種借口,為此不惜進攻自己的國家,不惜視本國的王族為仇敵。

「真是可悲……」

楚王熊胥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得不說,作為楚國的王,卻被本國治下的平民視為助紂為虐——偏袒國內貴族欺壓平民的幫凶——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悲、最可笑的笑話。

是的,楚國真正的敵人,並非是齊王呂僖,並非是魏公子姬潤,而是那些致使楚人倒向魏人那邊的國內貴族,正是因為這幫人長久以來對平民的壓迫,才導致那位魏公子姬潤僅僅提出一句經不起推敲的口號,就取得數萬乃至數十萬楚人的支持。

楚王熊胥在空無一人的殿閣內坐了許久,一直坐到月光透過窗戶照拂進來。

「唉,這場仗……真不知該怎麼打。」

楚王熊胥苦澀地搖了搖頭,隨即,他準備振作精神,畢竟作為楚國的王,他想發泄一下固然可以,但長久地處在這種狀態,對於整個國家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然而就在這時,他隱隱約約彷彿聽到有個人在身前說道:「退吧,退吧……」

熊胥驚詫地抬起頭來,詫異地看到在月光照拂下,不遠處彷彿隱約站著一個虛幻的人影,一個讓他異常熟悉的身影。

「阿……弱?」熊胥張了張嘴,隨即好似是想到了什麼,驚訝地問道:「你是要我放棄壽郢?向南遷都?為何?孤還沒有輸!」

「不,已經輸了……當魏公子姬潤僅僅憑藉幾句口號,便得到了十幾萬楚人為他而戰,我大楚就已經輸了……」那個朦朧虛幻彷彿是汝南君熊灝的人影嘆息道。

「……」楚王熊胥張了張嘴,無言以對,他當然明白其中的深意。

想了想,他猶豫地說道:「可壽郢,那是我大楚的都城啊……」

彷彿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汝南君熊灝搖搖頭說道:「大王,你錯了,今時今日,國內的楚人早已失去了優秀的品德、堅定的信仰,貴族,不再是引領平民的領袖,反而成了壓榨平民的兇徒。……眼下我大楚,不需要一場大勝來穩固貴族的勢力……苦苦守住壽郢,貴族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平民依舊是被踐踏在泥里的平民,昨日如何,明日亦如何,不會有絲毫的改變。……今時今日,我大楚需要一場痛至心扉的大敗,一場幾近要亡國的大敗,來喚醒國人……祝融的子民,何以淪落至此?」

「……」楚王熊胥睜大了眼睛,滿臉駭然。

而此時,汝南君熊灝又說道:「……莫要惦記著與呂僖分個高下,他是齊的王,你是楚的王,他拖著病入膏肓的身體,率軍親征,豈是他窮兵黷武?不,他是為了他的國家。……若你固執地想在這場仗中戰勝呂僖,那麼,你將錯過唯一一次能與呂僖打平手的機會……即便你戰勝了呂僖,卻賠上了我大楚的將來……放棄與呂僖的較量吧,將王城讓給聯軍,讓萬萬千千我大楚兒郎體會國家被外敵攻破的恥辱。……戰敗之後,將戰敗的原因歸罪於那些貴族中的敗類,嚴加懲治,緩和平民對我貴族的敵意。此後勵精圖治,鼓勵民生。待明年,我大楚會有萬萬千千的血性男兒,踴躍參軍入伍,助你收復失地,或許還能借這股勢頭,打到齊國去……大王,我大楚需要一場痛至心肺的慘敗。」

「……」

「大王,像魏公子姬潤這樣的小輩,逐步嶄露頭角,你與呂僖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吾輩,已經老了,如今是年輕人的時代了……」

說著這話,汝南君熊灝的身影逐漸在月光下變淡,隨即消失不見。

「阿弱……」

楚王熊胥伸手去抓,因為他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與這個弟弟說。

然而就在這時,他只感覺一個蹌踉,險些摔倒在地,幸好有一隻手扶住了他。

定睛一瞧,楚王熊胥這才發現,自己身旁站著一名老閹官。

「他……他呢?」熊胥四下尋找著汝南君熊灝的身影。

然而,那名閹官臉上卻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不解地問道:「大王,您指的是誰?」

「就是方才在這裡的……」

「方才在這裡的,除了老奴,沒別人啊?」老閹官不解地問道,隨即,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笑著問道:「大王,您是做夢了吧?」

「夢?」

楚王熊胥愣了半響,隨即苦澀地一笑:是啊,他的弟弟汝南君熊灝,已經死了十幾年了。

「大王,您夢到誰了?」老閹官好奇地問道。

楚王熊胥站起身來,臉上閃過几絲苦澀,喃喃說道:「夢到了一個,在死後還對孤說教的……讓孤抱憾終生的人。」

說罷,他一抖袍子,邁步走向殿外。

「……是王弟託夢?亦或是孤心底的念頭?不管如何,我大楚……的確需要一場大敗!一場痛至心肺的慘敗!……舊日的大楚,隨著壽郢變成廢墟而成為過去,而我大楚,將在這片廢墟浴火重生!」

心中念叨著這些,楚王熊胥的眼神恢複了以往的銳利。

這讓跟在身邊的那名老閹官暗暗驚詫:今日的大王,比較以往更具威勢。

邁步殿閣,楚王熊胥遇到了等在殿外許久的項氏一族老將,項燕。

「大王。」

瞧見楚王熊胥邁步走出殿閣,苦苦等待許久的項燕連忙上前,叩地抱拳說道:「請大王允老臣出戰,老臣縱使是豁出這把老骨頭,亦不會叫魏軍動我壽郢一塊牆磚!」

「……」楚王熊胥眼眸閃過幾下,隨即好言安撫道:「老將軍的心意,孤明白,只是……哎,從長計議吧。」

瞧見楚王熊胥面色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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