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世界的辯證

M:

小說家紀德說:「在書本上讀到海灘上的沙土多麼溫柔,這對我來說是不夠的,我要自己赤裸著雙足走在那上面。」

這句話有兩種意思:一是我們必須自己去驗證,看看海灘上的沙土是否真如書上所說的那麼溫柔;一是我們不能沉溺於書中世界,而必須親自去感覺、去體驗真實的世界。

《聊齋誌異》裡有一則故事說,一位書生家中藏書甚豐,且愛書成癖,不事生產、也不喜交遊,整天沉迷在書堆裡。有一天,他從一本書中發現一把鍍金的徑尺,認為這是「書中自有黃金屋」之驗,而更加勤讀。後來又在另一本書中發現一張剪紙美人,正猜疑這是否就是「書中自有顏如玉?」時,剪紙美人忽然化為活生生的美女,自稱名叫「顏如玉」,因感念書生相知而來和他作伴。

「顏如玉」每天陪他彈琴下棋,但書生還是手不釋卷。在「顏如玉」三番兩次勸他「不要再讀書了」,且要脅離去後,他才慢慢擺脫書本,並聽從「顏如玉」的建議,出門結交朋友,與人談論詩文,而漸漸有了名氣。後來,在生下一名男孩後,「顏如玉」含淚向他告別。書生苦苦哀求,「顏如玉」最後說除非他散盡家中所有藏書,她才有可能留下來。但書生不肯,因為他覺得那等於「要了他的命」。

地方官風聞書生家有妖異,派人來查拿。「顏如玉」在混亂中消失,地方官下令焚毀書生家中所有的藏書。一無所有而悲憤的書生遂上京趕考,結果在第二年中了進士。

這是一則寓意深遠的神話故事。故事為我們提供了兩個世界——「書中世界」和「現實世界」:流連於「書中世界」的書生,幾乎忘記「現實世界」的存在;而來自「書中世界」的顏如玉,卻一再將書生推向「現實世界」。故事的結局是,書生只有徹底走出「書中世界」後,才能在「現實世界」裡有實質的成就,而這樣的成就卻又是來自「書中世界」的啟迪。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也都活在這兩個世界中。不管是為追求知識或消遣而讀書,都能使我們暫時忘卻繁瑣甚至苦悶的現實世界,但如果因此而沉迷、沉溺於書中世界,甚至以之作為逃避現實世界的工具,並美其名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那就變成另一種形式的、對現實無能的「書獃子」。

書中世界只是現實世界和生命的投影,不管你讀多少書,你都只是現實世界和生命的「旁觀者」,而非「參與者」。雖然我們有必要在某些時候旁觀現實世界和生命,但在更多時候,我們卻必須離開書本、甚至拋棄書本,讓生命去參與真正的現實世界。

W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