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奇妙的理論說,如果能穿越宇宙的「蟲洞」旅行,那我們就會和「過去的自己」相逢。
宇宙與生命的終極奧秘,似乎很難以今日人類的理性來加以理解,不過只要發揮一點想像力,我們就會發現,「事實上」,我們早已在夜夢和回憶中,和「過去的自己」相逢。而在現實生活裡,我們也不時會遇到一些人,看到他們在人生道上的追尋與徘徊、浮沉與憂歡,也讓我們彷彿看到「過去的自己」。
人生不可能「重來」。但在看到類似「過去自己」的人時,除了感傷於自己生命的流逝外,似乎還有一些「感言」,諸如過來人的生命體驗、叮嚀和祝福的話語等等。表面上,這些話是要說給對方聽的,但「事實上」,卻也是在跟「過去的自己」交談。在言語或文字後面,隱藏的其實是一個秘密的渴望:「如果我還像你這樣年輕,我就將會如何如何」。
這也是我將這些書信的收信人訂為「M」的原因。M,可以是時下的年輕讀者,是你,但也是「過去的我」。因此,如果你覺得書裡有些地方好像在「對你說教」,請你海涵,那其實是在說給「過去的我」聽的。
人生,是一種追尋和實現的過程。不同的追尋和實現,形成每個人獨特的「生命輿圖」和「人生劇本」。他們非常多樣,但如果仔細去辨認、分析這些輿圖與劇本的結構和脈絡,卻也不難發現,它們其實是由一些更基本的素材串連、拼湊而成。
它就好像生物界的「基因輿圖」,生物學家正摩拳擦掌,想拼繪出決定人類身體的「遺傳基因」在染色體上的座標。相對於「遺傳基因」,人類也有一些非遺傳性的「觀念基因」,譬如人生觀、價值觀等,它們跳躍式地閃現於塵世的舞台上,就是這些基因組成了古往今來豐饒的眾生相,以及人之所以為人的風格、尊嚴與榮耀。
所謂「生命的追尋」,有一部分工作就是一個人到古今中外一些「發光」的生命體中,去尋找此類的「觀念基因」——生命的靈感,並嘗試「剪裁」自己喜歡的某些基因,將它們「嵌入」自己的「生命輿圖」之中;除了極少數人外,多數人都需先覽讀前人的生命劇本,然後再加油添醋,去撰寫屬於他自己的「人生劇本」。
年輕,是尋找英雄的時刻。在這些信件裡,我穿越我「心靈的蟲洞」,到飄浮的時空中,四處去「剪裁」某些英雄人物生命中所流露出來的、讓人感到溫熱的特質。它們大多是我「不再年輕」時才發現的,本想經由「物理的蟲洞」投遞給「過去的自己」,再向春風舞一回,但卻不得其門而入,所以最後收到信的可能是「現在的你」,但願你收到的不是一堆「過時」的生命輿圖。
王溢嘉,一九九七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