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幕

沿著馬路往前走,偶爾透過狹窄的天空看頭頂的夜,深色的天幕上撒著幾點微弱的星光,別有幾許寂寥。

許文強從紅荷書寓出來後,就這樣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閑誑,腰間的懷錶,顯示此時已然是夜晚十點多了。

街上行人漸少,偶爾有一輛汽車從馬路上急馳而過,車前燈的燈光將昏暗的長街照得一片雪白。

黃包車到是還有,經常有些空車在許文強面前稍做停留,看他是否有雇車的打算,有些膽大的甚至出聲詢問。

許文強不想這麼快回旅館去,到上海這麼多天了,一直在緊張和算計中度過,腦子多少有些疲了。就這樣,什麼也不想,迎著夜晚的涼風隨便走走,也是難得的享受啊!

走啊走,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心情在一種極其放鬆的狀態下,隱隱有些愉悅。

不過,許文強的這種好心情沒有保持多久,在一條街的拐角,他遇上了一件事。

一輛黃包車在街心打著轉兒,上面坐著一人,幾個身著黑色綢衫,歪戴寬沿氈帽的壯漢圍著那輛車。當那輛黃包車旋轉的速度放慢時,立刻有人在車上加一把力,使那車子又飛快地旋轉起來。車上的人在哭喊著求饒,車下的人在肆意地大笑。

起初,許文強以為這是一件普通的街頭暴力事件,所以,準備置之不理。當他正挪動步子,從那些人身邊經過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車上那人的面容映入了他的眼帘,那人是馬永貞的兄弟黃包車車夫鐵頭。他雙手緊抓住車子,面色青白,神情驚惶,胸前的對襟汗衫上滿是污漬,嘴角掛著一些嘔吐物。

那些黑衫人的腰間都別著斧頭,這樣,許文強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不可能視若無睹,就這樣走過去。

許文強取下頭上的禮帽,解下頸上的白色圍巾,接著,再脫下那件深褐色大衣,把它們仔細疊好後,放在一處看上去還乾淨的地面上,然後,往那群人慢慢走去。

「說吧!只要你說出馬永貞在哪裡,就不用受這個折磨了!另外,還有十塊大洋的獎賞,想想,十塊大洋啊!你要拉多少天車才掙得了這麼多錢啊!」

一個看上去像頭目的傢伙,雙手抱胸,正口沫橫飛地對著車上依舊暈頭轉向不停旋轉的鐵頭說道。

「幹什麼!走開!不要管閑事!」

一個小嘍羅看見了走上前來的許文強,忙抽出斧頭,向許文強嚇唬似的揮舞著。

許文強笑著向他攤開雙手,繼續靠攏過去。

「我說,看你是個文明人,怎麼聽不懂人話!」

那傢伙往前踏了幾步,伸出手來,想要把許文強推開。

許文強仍然微笑著,不待他的手觸及自己的身體,毫無徵兆地,原地一記彈腿,正中那人的大腿,那人憑空向後退去,上身依然向前,雙腿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彎曲,落地時,正好是一個標準的下跪姿勢,一記清脆的喀嚓聲響起後,他緊緊摟著自己的膝蓋,在地上翻滾著嚎叫。

其餘的人明顯感覺意外,失神地望著許文強,黃包車慢慢打著旋兒停了下來。許文強仍然微笑著看著那群人,就像他們是好久未見的朋友一般,然而,在那群人眼中,他的微笑不但不會讓人覺得溫暖,反倒令人不寒而慄。

「我想,你們和這位兄弟可能有點誤會,是不是看見這東西的份上,今天就算了!」

許文強把他的手揚起,這樣,所有人的眼睛都看清楚了他手裡的那把勃朗寧,在昏黃的馬路電燈燈光下,它散發著淡藍的幽光,那黑漆漆的槍口在那些人的眼中,猶如死神的眼睛。

雖然,就算是徒手,許文強也有信心把這些傢伙趕跑,只是,何必如此費力呢?能用簡單的法子解決問題,就無須考慮複雜的方法,這是許文強處理事情的一向原則。

那群人如落潮,很快散去,街上又恢複了固有的寧靜。

「怎麼回事?」

許文強蹲下身,朝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彎著腰不停乾嘔的鐵頭問道。

然而,現在的鐵頭卻無法把話說得清楚。

「走吧!我們要離開這裡。」

雖然,並不怕那些傢伙,不過,也沒必要和人死拼,最主要的是應該先了解情況,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好,鐵頭身體很好,嘴巴很快就可以吐出完整的字眼了,走路也不像在打醉拳,待他能走直線之後,他從許文強手中搶過了黃包車的控制權,帶著許文強在大街小巷穿行。時而回過頭,小心地打量身後,或者是害怕跟蹤吧!

其實,他完全用不著這樣,因為,許文強同樣也在小心地留意身後,幹了一段時間的秘密工作,一般的跟蹤瞞不過他。

事情就在與鐵頭的邊走邊談之間,在許文強的腦海里變得清楚起來。

馬永貞幹掉了下山虎徐明,為那次長街廝殺中死去的小四報了仇,同時也捅了馬蜂窩。斧頭幫出了巨額懸賞,下了格殺令,務必要取馬永貞人頭。同時,警察局也在通緝他,鐵頭從來沒有看見過警察有這麼高的辦事效率。三個小時前,馬永貞剛剛在有閑茶館殺死了徐明,如今,警察就已經發下了布告,在鄧脫路馬永貞的住所一帶,貼得到處都是,並且,與馬永貞相熟的人家,都沒有逃脫被搜查的結局。被那群黑衣蝗蟲搜查過後,那場景可想而知。

警察過後,斧頭幫又來了,毆打,謾罵,各種手段,無所不用,鄧脫路一帶的人家,就像被颶風襲擊過一般,損失慘重。並且,那些傢伙放下話來,馬永貞一日不現身,這種搜查就一日不停歇。

鐵頭是馬永貞的好兄弟,這一點,那一帶的人都知道,所以,他遇上剛才那樣的事情就很自然了,不僅是他,還有許多與馬永貞交好的兄弟都受到了威脅和毒打,即便如此,依然沒有一個人出賣他們的小馬哥。

「你知道馬兄弟在哪裡嗎?」

從一條狹窄的弄堂鑽出來後,許文強問明顯鬆了一口氣的鐵頭。

「他雖然沒對我們說他在哪裡,但我知道他會在什麼地方,我們現在就是去那裡。」

許文強笑了笑,開玩笑地說。

「你把我帶到馬兄弟那裡,不怕我出賣他?」

「怎麼會呢?許先生,你是好人,上一次就是你救了我們,還拿錢給小四治傷,雖然,最後小四還是沒有救得回來!不過,你的恩惠我們是不會忘記的,我們這些苦哈哈也不能為你做什麼,有什麼力氣活,你就直接吩咐吧,力氣這東西我們還是很有一些的!」

話音落下,鐵頭憨厚地笑著,許文強淺淺一笑,不再說話。

「許先生,你還是坐上來吧,我拉著你走,這樣快些!」

鐵頭沒有放棄,繼續剛才的請求,和前幾次一樣,許文強笑著搖頭,拒絕了。

「鐵頭,我是不會坐你免費拉的車,因為我們是朋友,如果我拉車,你願意坐嗎?你要是願意坐,那麼我就答應你,坐你拉的車!」

「朋友!許先生,你說我們是朋友嗎?不過,像我這種身份的人,怎麼配呢?」

鐵頭不好意思地笑著,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怎麼會不配!在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拉洋車的,和當大官的,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工作分工不同,如果,這個世界強行把人分為三五九等,高低貴賤,那隻能說是世界本身得了病,我們需要做的是改變這個世界,醫好它的病,直到所有的人都平等起來,沒有歧視,沒有壓迫,沒有剝削。所以,你和我做朋友,一點也不辱沒你啊!」

許文強有些激動,忍不住說了一長串的話,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的那個自己,愛激動,痛恨所有不公和黑暗,並且高聲說出來,振臂疾呼的自己。

事實證明,這是沒有用的啊!然而,為什麼自己今夜如此失態呢?並非,故意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蠱惑人心,自己的確是真正感到激動啊!雖然,它持續的時間並不算長。

許文強陷入了沉思。

「許先生,你說的那些我都不懂,但我知道一定很有道理,就像何先生一樣,他也常常對我們說什麼民主,平等,團結,剝削這些我們聽不懂的話!」

「何先生?」

「是啊!何先生,他和許先生你一樣,都是很有學問的人,他在工人夜校教書,教那些工友識字,我和小馬哥也去上過課,可是我很笨,學過的字很快就忘了,不像小馬哥那樣聰明,現在已經識得很多字了。對啦!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何先生的家,小馬哥現在一定在他那裡。那些警察和斧頭幫的壞傢伙都不知道我們和何先生的關係,再加上小馬哥肯定需要何先生給他拿主意,所以,他絕對在那裡!」

工人夜校?教書識字?這個姓何的一定不是簡單人物,許文強冷靜了下來,腦子又開始計算了,在何先生的背後,或者有著一個團體,如有可能,應該和他們保持適當的接觸。

奔走了一個小時左右,許文強跟著鐵頭來到了一個貧民區。這裡的房子,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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