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讓人眩暈的快感過後,總伴隨著淡淡的空虛。李道玄自一場香艷的綺夢中醒來,匆忙的穿上衣衫。只低頭看了一眼斑雜的獸皮上那一抹兒落紅,便將視線轉向正跪在地上誦經的姑娘。
她雙手斜抱在胸前,虔誠的匍匐在地然後再支起身子,向著巴彥格拉山的方向,那是傳說中羌族天神居住的地方。
李道玄默默走到她身後,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安撫這看起來有些過度平靜的姑娘——卻被對方那冷漠的眼神阻止。
他苦笑一下,就地盤腿坐下,硬生生的握住了姑娘的手,不顧對方的掙扎,認真的說道:「你或許聽不懂我的話,我只想告訴你,我李道玄一定娶你為妻。」
他說完輕輕摘走這西羌姑娘髮辮上的一串銀鈴,便起身的走了出去。
卧室之外,蓮生雙手各握一顆青玄色玉石,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環繞周身,在探入屋內的陽光中勾畫出霧氣一般的漣漪。
她的列子御風術日行不過八百餘里,卻已耗盡了所有的靈力,不得不補充,見李道玄出來,收功吐氣。道華之光去盡,嬉皮笑臉道:「如何,李道玄,她可是七個弟弟的……」
「住口!」李道玄冰冷的眼神讓這個女修士臉色一凜,竟沒有說下去。
李道玄站在這裡都覺得甚是羞愧,做了這件算是卑鄙的事,他只能嘆氣道:「蓮生,我們回去再說。」
當與那些忠心耿耿為他們站崗的西羌兒郎告別後,蓮生抓起李道玄御風空中。
「她,她今年多大了?」李道玄手中緊緊握著銀鈴,明珠那冷漠的小臉在眼前不住閃現,他在半空的風中忽然有了一絲惆悵的感覺。
「哼!」羞愧於剛才被李道玄的氣勢鎮住的蓮生冷笑一聲,低頭憤怒道:「李道玄,在拓跋明珠的卧室里,我已恢複了你一半力氣,你自己心裡明白,你不想的話,完全可以……」
我當然知道,李道玄低頭俯視大地,暗暗想到,正因那樣才不會和你拚命。
他們再回到蓮生的道府時,已近黃昏時分。經過這麼一段經歷,二人之間出奇的沉默起來。
李道玄盯著一直沉思的蓮生,忽然說道:「我想學西羌話。」
蓮生回過神來,橫眉冷笑:「叫師父,快磕頭,自己打臉三百下。」
李道玄摸著下巴:「請祖師,拜祖師,叫你師姐?如何?」
蓮生氣得一口靈力逆走,差點吐血,但想起了自己在杏花館所發之毒誓,只能強忍了。
李道玄捉弄她夠了,這才鄭重的說道:「蓮生,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再去找我姐姐,只此一條,我就是你最乖的徒弟。」
他說到這裡,平靜的加了一句:「我們會是天下間最妙的一對兒師徒。」
蓮生大驚,撇嘴,繼而帶著荒謬的眼神看著他。
李道玄面色不變,只用一種深沉的眼神看著,直到她驚詫的表情開始僵硬起來,這才彈彈袖子,瀟洒道:「你我之間的誤會,緣起於相思姐姐,如今你心愿已了,我罵你咬你,你打我騙我,算是扯平了。我在杏花館裡連贏你十六場,你得承認吧,以你的本事加我的智慧,豈不是天下間最妙的師徒,嗯?」
蓮生睜著眼睛,小巧的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來,但見李道玄果然乖巧了不少,心中沒來由的高興起來,點頭道:「那我這就去請門宗祖師。」
她走到門口猛然回過頭來,警惕得如一隻被狼騙過多次的白兔:「李道玄,你不是再打什麼鬼主意?為何改變主意了?」
李道玄立刻半跪在地,伸指,咬破,血滴落。他眼望蓮生,無比虔誠道:「以血為誓,我李道玄真心拜蓮生為師。若違此誓,活著變豬,死後成狗,喝水破肚,吃肉開腹,走路斷腿,寫字斷指……」
「好了,好了……」蓮生被這如此徹底,如此惡毒的誓言嚇得直接飛出了屋子。
李道玄見她如此,不禁嘆氣,這傻道姑,如此天真,怎麼活到現在的。這套誓言啊,是自他十歲那年偷嫖客的錢袋被發現後就背的滾瓜爛熟的。
蓮生修為不深,這個修行的道府還是取之於天然,沒有真正道家仙府的種種神通,所以她還得親自動手在屋前整出一塊乾淨的空地。而等李道玄走出屋子,才知道那所謂宗門祖師,竟然就是屋前那塊烏木。
蓮生先俯身拜倒,默念幾句師祖保佑,指著烏木之上那「妙華歸藏宗」五個大字道:「道玄啊,妙華歸藏乃是咱們祖師北陵道祖的名號,這塊烏木師祖開山立派前就帶在身邊了,你來拜過這塊烏木,便是我宗門弟子了。」
等李道玄在烏木前行過拜師大禮,蓮生才笑著拍了他一巴掌,差點把他拍在地上,卻說道:「咱們妙華歸藏宗和那些修道老門派不一樣,講究的修天性,去沉規,隨心所欲乃是我門第一妙旨。」
李道玄嗯了一聲,不置可否,但內心深處對這宗門多了一分認同,只因他本就是嚮往自由隨心所欲的主兒。
蓮生忽感慨起來:「昔年本門昌盛時,那什麼崑崙宗,浮游觀都拜服本門為道家第一宗,可惜第三代師祖為破魔宗,殞身黒木窟里,很多師門道法沒來得及傳下來,只留下這一塊奇怪的烏木,咱們宗門就落魄了,傳到如今,只剩下我一個孤魂野鬼。」
但她很快又高興起來:「不過我相信徒兒你一定能將本宗發揚光大,妙華歸藏第十三代傳人李道玄,多威風,師父請你喝酒。」
李道玄微微一愣:「這樣就完了?」
蓮生奇怪道:「你還要如何,哦……」她忽然羞澀起來:「玄兒啊,為師一向比較窮,在杏花館嘛就花得差不多了,最後一點家底子都給你姐姐了,你看這……」
李道玄本無這個意思,但多年來對金子的渴望讓他的小心弦兒一動,立刻擺出一副極為失落的表情。
他在失落的表情中故意做出一種大度的摸樣安慰道:「看師父說的,沒錢就算了,您何必再找什麼法寶,玉石,珍藏什麼的……」
蓮生被他「提醒」一拍腦袋,背轉身子,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樣物事,不舍的摸了又摸,這才在李道玄期待的眼神中悵然道:「這條長安如意坊公孫姑娘的抹胸為師珍藏多年,今日就,就給了你吧。」
李道玄嘴角抽動,良久才問道:「師父,酒在哪裡?」
斜陽入了這葫型道府,散出魚鱗般的金光。李道玄自河邊找出一壇生滿綠苔的「英雄膽」酒,不禁嘲笑道:「師父啊,這英雄膽乃是烈酒,喜陽厭陰,你扔到這溪邊柳蔭處,當真是委屈了它。」
蓮生眼睛發亮:「你竟然也懂酒!」
李道玄拍開酒罈,鯨吞一口,愜意道:「此酒當取海碗,擊鼓飲之,乃我大唐男兒最愛。」
蓮生的癖好除了美女便是喝酒,遇到了李道玄這樣的行家,頓覺喉嚨癢起來,搶過來也學他般狂飲一口。
李道玄少時愛酒如命,近些年來卻克制了許多,此時竟有些酒意了,搖頭晃腦道:「我飲如龍,你飲如牛,惜呼美酒,嗟乎美酒。」
他讀書儘是些雜技怪談,這四句話說的似是而非,但蓮生更是個草包,又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好,我的小徒兒有些讀書人的風姿。」
李道玄接過她手中酒,連飲三口,猛然揮手,摔碎酒罈,意興飛揚道:「什麼讀書人,道玄日後定要從軍,守我大唐疆土,開拓西北蠻荒,我要做一個大將軍!」
蓮生心疼的哎呀一聲,蹲下身子,苦著臉撿起一塊碎片,一邊用舌頭舔著,一邊嘟囔道:「哦,徒兒,我忘了告訴你,咱們師門呢,規矩很少,不過第一條就是禁參軍,出仕!」
嗯!!??
李道玄聽得清清楚楚,酒立刻醒了三分,他心思敏捷,立刻想到了相思姐姐,繼而將整個阻止自己參軍的「拜師陰謀」想了個七七八八,大怒道:「原來你和姐姐一起騙我。」
蓮生現在極欣賞自己的徒兒,忙勸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就是為了討得軍功,救相思出青樓么?那就趕快跟我學道,那日後逍遙快活,不更好?再說我們修行者的地位,就算你不能參軍出仕,還怕官家的臉色么?」
李道玄揉揉額頭,一時有些心亂,聽蓮生說得輕鬆,難過的說道:「你不知道,你也不明白,你可知相思姐姐是何人之女,他家犯得又是什麼大罪?」
蓮生舔完一塊碎酒罈猶自不過癮呢,不耐道:「教坊司的薄命冊上被貶為官妓的女子多了,富貴人家的女兒也不稀罕啊……」
李道玄沉重的搖搖頭,只說了三個字:「莫宣卿!」
蓮生打了個酒嗝,跳了起來,大眼睛裡充滿了驚奇之色:「莫宣卿,你說的是那個莫宣卿?白鹿洞的十四閑人之一,白馬狀元莫宣卿?」
「還是翰林院首席學士,太學院的院長,弘文館的上卿……」李道玄介面道。
這一連串的輝煌的稱號與職位,一半在民間,一半在廟堂,足以說明了一切。
蓮生的表情也有些嚴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