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被蟲咬?

我倒更留意別走道兒上橫不愣子竄出一個什麼「蟲」——或像金庸,「閉門家中坐,『蟲』從天上來」,說一句「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走」,然後再說一句:爺和金庸「也差不多」——就算你是「大俠」,又其奈爺何?

成名了的人事多。記得多少年前,還在擺弄『紅學』時,寫一篇萬把字的小稿子,要等很長辰光才能刊登——那時寫稿人也有一

句話叫「發了沒有?」或者叫「用」了沒有——沒有發沒有用的大段空閒就窮極無聊地等待。機關裏的公務不多,三下五去二就打發了,更沒有許許多多「崇拜者」圍著寒暄、簽名留念,聽他們「發自內心」的仰慕話。……這麼閒著,就也有感想是「半個賈寶玉」:他叫「富貴閒人」,我雖不富貴,卻是「閒人」,有點聊足自慰的意味。但後來不成了。半個也不半個,直就是窮忙……《雍正王朝》電視劇播出那個月,二百多家新聞媒體盈門採訪,躺在床上打「點滴」,手裏接電話應酬記者,床前坐滿的不是醫生,而是趕來湊熱鬧的外地本地記者。就是在電視劇未播出之前,也早就難遇「浮生又得半日閒」這樣的好事了。

但今年前頭這除夕沒有電話,這是件稀奇事。平常時就是週末,或不週末那電話鈴聲也是時稀時密地響著,說出版的、請寫序的、邀吃飯的、會朋友的、來簽名的……總歸不讓你「閒」著。我已經忙慣了,乍一清靜,先是一陣高興,後來突覺反常,「反常謂之妖」,想起這句話,竟有點不安起來。不料太太插進一句話說:「你今晚可不要打電話,防著千年蟲!」我不禁愕然,瞠目望著她解釋:「……要是該你倒楣,打一次電話給你記一千年費!」這下子又使我恍然過來,笑說:「最好年年有幾條千年蟲,天天咬電話線。」說笑歸說笑,我還是抓起手機打了幾個電話。在電話中和朋友調侃:「最好千年蟲咬我們一口,可以和電話局打打賴皮官司的罷……」

千年蟲這麼厲害的?從前也知道的,先聽說是「狼來了」。又見報載,這一天全國的銀行業務一律停辦,又見報載說那個國家何處地方碰了這條蟲,損失若干吃虧幾何云云。真的太太不許摸電話,才曉得這玩藝兒不是說說就得,也會「玩真格的」。我這人是太呆了,因不會玩電腦,也就不怕「病毒」,不開銀行,就不怕賬目錯亂,千年蟲與我何干?我倒更怕或者說更留意,別走道兒上橫不愣子竄出一個什麼「蟲」——或像金庸,「閉門家中坐,『蟲』從天上來」,說一句「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走」,然後再說一句:爺和金庸「也差不多」——就算你是「大俠」,又其奈爺何?還有一位華君武,起小兒我就看他的漫畫,端的有出神入化之功,不知勸了誰幾句,也招徠了蟲,咬你沒商量。

大約差不離三千年前吧,那時沒有現今意義上的千年蟲,外國除了巴比倫、埃及、希臘,說不上什麼歷史,商紂的什麼蟲咬死了比干。悠悠幾千年過去,蟲們已經文明的多了,有的會唱歌,有的能寫一手不錯的文章,咬人也不像那麼直來直去,變得哼哼嘰嘰的。「不值一笑哂」的事,被咬的也卻十分鄭重其事。金先生說是打的佛家拳,我看有點像「黯然消魂掌」;有人想大張旗鼓地將華先生的小咬兒送上法庭——這總是一種文明與進步——不許你亂咬!

我的名聲不值得蟲來咬的。也許有蟲咬過,嫌苦,「其味不佳」,「討厭」著離去了。記得一首古詩:

桃生露井上,

有李生桃旁。

蟲來囓桃根,

李樹代桃僵。

現在沒有那麼多李樹,要多幾隻啄木鳥就好了。

《明報月刊》二〇〇〇年三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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