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一個注重靜勝於動的國家吧?有人解釋道:古老的《易經》裡,艮卦是靜,靜止大抵是吉多凶少;咸卦是動,感動大抵是凶多吉少。《易經》昭示了「主靜慎動」的哲學。推衍開去,認為君子守靜,雖不常有福,常能無禍;小人妄動,剛才受福,旋即受禍,古來中國人對動靜的看法,大概如此。

於是認為人的一生最受用處,都從靜中修來。舉止不能囂張,發言不可急躁,一切從「有常有則」慢慢做起,讀書要氣靜,才能撥開俗念。面對忿怒憂患,要靜,方能若無其事;面對富貴功名,要靜,方能安之如常。寧靜致遠,氣靜的工夫修到純淨,萬事只如等閒,便是大英雄。

中國人的靜常常相對躁來說,認為靜有威,躁就無威。躁的人在靜室裡都坐不住,正如拜倫說的「平靜的氣氛是急性人的地獄」,還能做成什麼事?

不過,我想靜應該和動相提並論,《易經》並不輕視動,而是主張「動靜不失其時」,該靜就靜,該動就動。靜時要修養工夫,工夫不夠,動時就全然不能得力;同樣的,動時要修養工夫,工夫不夠,靜下來只剩後悔。靜與動是一體的兩面。

靜與動當然是一種依存的關係,就像演員與觀眾的依存關係一樣。項羽與秦軍在鉅鹿開戰,十幾路諸侯軍都在壁壘上靜觀,不敢發兵,而項羽的軍隊所以能表現「一以當十,呼聲動天」的勇猛,恐怕與這些「壁上觀」的無聲啦啦隊有關,不然士氣也不會如此高昂,戰鬥也無趣啦!

孔子奔走各國,席不暇暖,像熱而動的一團火,道家的人用冷靜的眼光看他,並笑他「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不是嘲笑,也是觀眾對演員的賣力稱職,在同情讚佩。而孔子也曾有乘桴之嘆,幾乎想放棄演員的角色,和楚狂沮溺那樣做一名觀察,觀眾眼睛雖冷,內心未嘗不是一團活火?該動該靜,完全得斟酌當時的世局而定吧?

由此可知,中國人並不是一味主張靜的,只有在三種情況下主張靜:一是自身工夫不夠,需要冷靜修煉。二是身處人心壞極的亂世,像蛇與蠍子在一個罐子裡惡鬥,需要冷靜避開,即使靜沒有救時的用處,也把靜當作福氣。三是面對揭地掀天的大變動,需要冷靜應付,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被中國人奉為典範。因為風波再大,操舟掌舵的人需要是靜的;廝殺再烈,吹號施令的人需要是靜的,靜常常掌控了動的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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