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秘本

我讀大學時,汪經昌先生教修辭學,他是曲學大師吳梅的高足,據他說,吳梅每次填詞曲,自備有「秘本」,其中收羅歸納前人的佳句,特別是四聲錯綜而聲調優美的「務頭」,採擇齊備,詳加分類。填曲時絕不憑空臆撰,都依循秘本,吟唱再三。吳梅的「秘本」並未留傳下來,汪先生提起這事,免不了滋嗟一番。

其實古來的大手筆大作家,可能都有「獨家秘本」,隱匿著決不讓人瞧見。譬如章太炎就有手抄秘本數十冊,劉禺生是章的入室弟子,有一次偷翻了秘本,章發現後幾乎要動武!

劉禺生翻到有一冊全是歸納漢魏以前文調最好的佳句,所以太炎作起文來,淵雅古茂,太炎有次為人作文,文末有「是真命也夫,君子」,就是模仿四書中「吾知勉矣夫,小子」的文調。劉禺生偶然洩漏這秘密,太炎對這個最親近的學生竟怒目相視了很久很久。

清末大詩人陳散原也有「獨家換字秘本」,每做成一首詩,必定要去秘本中再評量對照,改換出合格而最為新穎的字,務必達到勝過凡俗句意的目標才罷休。

清初的毛奇齡,既嘲弄蘇軾,又叱責朱熹,自然不可一世,他也有獨家秘本深藏於書齋,有一次他的妻子把它洩了底:「你們以為毛三真有大學問大才華呀?每次作詩作文,都要在秘本裡翻來覆去弄人半天呢!」

這些「獨家秘本」沒一冊流傳開來,這其實也並不可惜,因為它與傳說的「武林秘笈」不一樣,即使別人拿去,也不能一夕之間,才藝就高強。秘本的個人私用性質太濃,別人不能如法炮製,只見沒頭沒腦的資料一大堆,派不上寫作的用場。

各著作大家所以能從私用的秘本裡發揮大力量,主要是在蒐採分析的過程中,久經鍛鍊,匯聚了平生用功的心力,而自得會心的竅門,才成為稱霸文壇的獨家利器。

別人若缺少反覆提煉的工夫,缺少深刻體認的神慧,缺少這熟能生巧的主觀成分,如何能發揮運用之妙的匠心?所以「獨家秘本」原本是孤往獨詣的神境,若換一位撿現成便宜的主人,原本大手筆繡出鴛鴦的金針,可能成了斷爛朝報的廢紙;原本大作家陶鑄七寶樓臺的神窯,就只剩下殘磚破瓦的廢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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