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幸會吳儀

2003年,鍾南山受到國務院副總理吳儀接見。他那蒼茫的心上,有如雲開日出。

他沒有辜負吳儀。

鍾南山說:「中央從來沒有正面批評過我。」

凡是了解鍾南山秉性的人,都認為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昧著良心說假話。自從非典一開始,他就在心裡不由得犯合計:老是有那麼一種感覺,好像自己專門喜歡跟誰較勁似的;老是覺得不管走到哪兒,自己都不是一個太受歡迎的人。

他暗自思忖:自己從「私自」讓香港專家化驗非典病毒,到病原體之爭,再到當著世界衛生組織官員的面說出真相,讓相關領導尷尬的新聞發布會……我鍾南山給政府添了多少「亂」啊,讓中共廣東省委為了多少難啊!同時,他一直都能理解那些膽小不願惹事的人。他們會離他遠一點兒,他表示寬容,覺得自己大不了被冷落就是了。

但是,鍾南山也暗想,對於像他這樣一個人、在第一線搶救病人的大夫,領導幹嗎要批評他?

「也可能因為我是一個院士,他們考慮到要給院士留點面子,所以不作當面批評。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反正我就是一個給人看病的大夫。」

實話是要說的,病是要看的。鬱悶、委屈對他來說是相對有限的。鍾南山說,他不求官,也不求利,只要能給病人看病,病人歡迎就行了。

2003年4月底,本來覺得「雷聲」離自己很遠的北京市民,突然被噩夢驚醒,北京的非典病人終於「光臨」了。

早在3月31日,北京有一家膽大的媒體報道:北京的紗布口罩連日脫銷。其實,北京市民的動作比這篇報道快得多。

對於非典,北京人普遍的心態是既覺得可怕,早就心有提防,又覺得「雷聲」還遠,唯獨沒有想到會措手不及!

就在4月3日,世界衛生組織官員對廣州豎指讚歎的同一天,在北京,媒體又在告訴市民「不用慌」。北京市衛生局有關負責人說:「市衛生行政部門及疾病預防控制機構,已在全市範圍內建立完善的監測系統和有效的應急機制。」

僅僅事隔兩天,4月5日,一名非典病人出現在北京大學人民醫院。之後,很快就感染了93名醫護人員。4月23日,這家醫院被整體隔離,一直到5月17日才解除隔離。

時任北京大學人民醫院院長的呂厚山很無奈地說,出現這樣的結果,是因為醫院沒有傳染科,病人轉不走,又不能拒收。呂厚山說的是心裡話,真是沒給北京市護一下面子:「我事先如果知道非典是怎麼一回事,吸取廣州的經驗教訓,我想我會準備得很好。」

他還說:「知道有非典要來,但到底非典怎樣傳染、厲害到什麼程度,我們對這種烈性的上呼吸道傳染病真的是沒有認識。」

從2003年2月8日、農曆正月初八北京市衛生局官員不顧危險,南下廣州火線「取經」,已為時兩個月之久,北京市民不會忘記之前看過的電視新聞,那段新聞讓北京人心裡很踏實:政府給咱撐腰做主哪。這麼大的北京——祖國的心臟啊,一個非典還能鬧塌了天不成?那些一早一晚出門遛彎兒的市民,雖說心裡都害怕,可一貫都是比較相信北京市政府的。

近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當初北京市衛生局取來的「經書」呢?更何況,廣州抗擊非典的戰役,不但有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寶貴經驗,僅僅是倒下的醫護人員的數字,還不足以讓北京觸目驚心嗎?這高昂的代價,對於北京,價值幾許?

後來,北京市民從電視節目上發現:廣州鍾南山的調調怎麼老是和北京的聲音不一樣啊?北京老是說非典不那麼可怕,容易讓人踏實,可這個鐘南山……

2003年4月,因瞞報非典疫情,黨中央決定免去時任衛生部黨組書記的職務;4月26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經過表決,決定免去時任衛生部部長的職務。

其實,北京市第一例非典病人早在2003年3月7日就已經出現了。可惜,不知情的北京市民那時還高枕無憂。

姜素椿生於1929年2月,湖南寧鄉人,解放軍第302醫院原副院長,曾任解放軍第302醫院傳染科主任,是著名傳染病專家。他曾參加了對北京市第一位非典患者的搶救;曾組織了對北京市第一例非典死亡患者的屍體解剖;還是全球首位用自己的身體,進行血清注射試驗並獲得成功的非典患者。

2003年3月7日晚8時許,已退休在家的姜素椿接到302醫院領導打來的電話,請他立即趕到醫院病區,指導對一名非典患者的搶救。醫院領導已經考慮到姜素椿年事已高,且患過鼻咽癌,呼吸系統是他免疫屏障中最脆弱的部分。然而,姜素椿一到治療現場,立即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毅然走進了病房。

當時,他只知道非典是一種傳染性極強的病,而那位病人也是北京市第一例輸入性非典患者。姜素椿聽302醫院院長介紹,這個由山西來的病人呈肺炎癥狀,是從廣東回來後發病的。姜素椿的心裡「咯噔」一下。此前,他只聽說廣東出現了非典,但在北京還是第一次聽到。

那天,一生從事傳染病醫學工作的姜素椿多留了個心眼兒,特意在口罩里多夾了兩層紗布。那位病人最終沒能搶救成功。姜素椿當時就想:「我看了一輩子的傳染病,這麼厲害的真是少見。半小時前,病人還吃東西,一轉眼兒就死了?這種病到底是由什麼引起的?」姜素椿建議馬上進行屍體解剖。病人屍體內殘存著大量病毒,打開胸腔後,病毒四處蔓延,其危險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姜素椿不顧年邁和自己患過鼻咽癌,在解剖室用最快速度對北京市第一例非典死亡患者進行了屍解,為開展非典研究積累了寶貴的一手資料。

3月14日晚,姜素椿突然感到發冷,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非典感染了。

處在高燒中的姜素椿,腦子裡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是否用自己的身體做試驗!姜素椿這一設想在當時還尚無先例。3月2日,姜素椿的體內注射進從廣州採集來的非典患者恢複期的血清。奇蹟出現了!在注射血清並配合其他藥物治療後,74歲高齡的姜素椿住院23天,經檢查,所有體征指標合格,最後康復出院。

到2003年4月6日,北京的老百姓已經開始不太相信媒體了。

4月12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將北京列為非典疫區。

在國際上,媒體的輿論對中國已經是極為不利。

2003年4月下旬,在中國、在北京,影響安定、使人心惶惶的非典瘟疫,像無形的毒蛇,開始在空氣中、在人們的意念中隨處遊走。

4月16日,位於北京海淀區的中央財經大學出現了非典病人!學校宣布停課。這所大學周圍密集的居民區一下子像炸了鍋。

北京市民真的慌了——「狼到了家門口!」

「不是說非典沒那麼厲害嗎?」有太多的人感到不解。

中央財經大學校園裡,大學生們驚惶失措地拖著行李湧向校門,他們恨不得一步跨出學校。校園大道上,放眼望去,一片白花花,戴著口罩的學生在落荒而逃。

一個小時之後,原本喧鬧的校園,死一般地沉寂了,退場一般的空空蕩蕩。

早在4月3日,北京的解放軍第309醫院一天就收治了60例非典病人;而媒體當天公布的數字是:非典患者12例,死亡3例。2歲的蔣彥永退休前,是解放軍總醫院的外科主任,熟悉北京各家醫院的情況。氣憤的蔣彥永第二天即寫了一封署名信,從互聯網上發往北京的兩家媒體。

4月8日,美國《時代》周刊刊登文章《北京遭到非典襲擊》,裡面引用了蔣彥永的信。

4月20日,黨中央撤換了衛生部和北京市政府的主要領導。中國抗擊非典的戰役終於打開了新局面!

4月20日下午,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記者招待會。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通報了全國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情況,並回答了中外記者提出的問題。他坦言,衛生部的工作存在缺陷,疫情報告制度亟待完善。

高強說:「衛生部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準備不足,防疫體系比較薄弱,地方報告要求不明確,指導不得力。北京市有關部門信息統計、檢測報告、追蹤調查等方面的工作機制不健全,疫情統計存在較大疏漏,沒有做到準確地上報病例數字。」

北京市民,不僅是北京市民,全國的廣大老百姓,在同一時間雙目凝視著電視屏幕,清晰可見高強額頭上的熱汗。

不容易呀,終於撥開雲霧見太陽!

4月23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成立國務院防治非典型肺炎指揮部,由副總理吳儀任總指揮;並決定由中央財政設立20億元的非典型肺炎防治基金。

這時,吳儀為北京的非典防治措施,專門與鍾南山面談過兩次。

「我覺得那個時候,她主要不是鼓勵,而是請教。她給我的感覺是虛心向我請教。」鍾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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