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面對面

王志終於感動了只顧救人、無心接受採訪的鐘南山,然而央視《面對面》節目刪掉的內容,卻成了鍾南山心中的痛惜。

當中央開始高度重視對非典疫情的真實報道,中央電視台便開始大舉出動,發揮強大的輿論功能。當時影響最大的,當屬王志主持的《面對面》節目。回憶起王志,鍾南山說:「我覺得最重要的不是我與他是否『面對面』,而是在於他對事業的追求、對職業的熱愛。為什麼這麼說呢?他進病房之前,來找了我很多次,我一直都沒有顧得上和他說話。他就每天都到這裡。後來,我問他,你是不是想看看病人?他說,是。」

2003年4月15日,中央電視台新聞節目主持人王志和《東方時空》特別節目《面對面》節目組來到了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

採訪鍾南山,並不是王志最初的計畫,因為他那時對鍾南山了解得還遠遠不多。

《面對面》的欄目定位是「用人來解讀新聞、見證歷史」。誰能見證抗擊非典的歷史?由於出發前,王志聽別人提起鍾南山的有關情況,就把鍾南山也列入了採訪範圍。

當時,王志沒有想到,真正讓他的節目贏得聲譽的,是起初不在他們採訪計畫之列的鐘南山。並且隨之其後,讓他獲得縱然是用一腔熱血去抒發,也表達不盡的壯懷激烈!

4月26日,那期《面對面》節目播出。廣大的電視觀眾除目睹鍾南山頑強拼搏、挑戰病魔的英雄事迹外,也第一次明白,原來在抗擊非典的過程中,還有那麼多的曲折——關於病原體、關於國際協作、關於控制還是遏制……

2003年4月16日晨。王志緊跟著鍾南山從一樓爬上了八樓。他納悶兒:這個66歲的專家,怎麼走得這麼快?年輕力壯的王志,竟然跟得氣喘吁吁。

王志一直跟在鍾南山的後面。鍾南山想,難道他還非要跟著自己進非典隔離病房不可?

「你敢不敢進來?」

「敢。」

這是再單純不過的對白。

「那好吧。你進來吧。」鍾南山的本意,其實是想試一試王志:膽小,你就別再往上湊。「好樣的!」鍾南山在心裡誇讚了王志。

王志進了門,開始按醫務人員的指導迅速換衣服。在門外的錄音師急忙向台里打電話通報。王志換好了衣服,門外的同事仍在焦急地等待台里的迴音。王志站在第二道門,再往前一道門,一步之遙,那門裡就是一張張非典病人的病床,就是病人那一個個痛苦掙扎的靈魂,一個雪白、恐懼侵入骨髓的世界。醫生、護士們正在裡面匆忙地護理、搶救!

王志一步跨進門去,舉起了攝像機,真實地記錄下鍾南山和他的戰友們——奮戰在一線的白衣天使,以及那些讓全體中國人民觸目驚心、壯歌如山的歷史現場。

王志事後對媒體說,那一天,他和同事們在非典病房裡面待了一個多小時。就在非典患者的身邊,他們一邊採訪正在護理病人的醫護人員,一邊儘可能拍到每一個細節,一直到身上的電池用光為止。周圍的一切——全身上下嚴嚴實實的防護服、鍾南山院士臉上嚴肅凝重的表情……都在告訴他們:這裡,是真正的一線。

這裡是病人同死神賽跑的地方;是天使用盡百般解數,與死神搏鬥,帶著迷途的病人返回人間的地方!

正是這種貼身記錄、共同戰鬥的經歷,讓鍾南山對王志展開了話題。

鍾南山回憶王志:王志自從進過非典病房之後,天天都來,只要看見鍾南山能有一點兒空閑的可能,就來找他。鍾南山開始覺得王志對自己的業務這麼投入、這麼熱愛,那麼「我應該支持他」。鍾南山回憶說,當時,他就是這麼想的:「一個人對事業有這麼高的要求和追求的時候,我應該支持他。後來,王志到我家,想盡辦法跟我愛人聯繫,我愛人都堅決不同意。他說請我愛人吃飯、喝茶,動員了半天還是沒有成功,然而他依然鍥而不捨。我覺得很重要的,是他這個人對事業的執著精神打動了我,而不是節目本身。」

鍾南山這樣評價:「作為一個新聞工作者,真正需要一種鍥而不捨的精神。搞哪一行都一樣,有這樣的精神,一定會成功。」

事後,有記者採訪王志,讓他評論一下鍾南山。「鍾南山,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即呀。我覺得他是完美的,既有勇氣,又有智慧。」王志說,在廣州的日子裡,他的內心只有兩個字——「感動」。

王志說,他每天都是發自內心地被一線醫護人員的故事打動。他們是和平時期抗擊非典這場戰爭中最可愛也是最可敬的人,「如果眼淚能說明問題,珠江一定會漲水的」。他在呼研所採訪時,甚至跟那裡的醫生說好了:「我們要是感染了就住這兒。」

那期《面對面》節目的合成,實際上是在北京。

2003年4月中旬,鍾南山在北京見到了王志。「他把我拉到一個酒店,說問我一點事就行。」但是王志並沒有馬上就問,這讓忙碌的鐘南山有點納悶兒。「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要問我什麼。那天下午4點,我要回廣州。他在中午1點多把我帶到中央電視台去,說跟我談談。」鍾南山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面對面》。整天忙碌的他,在這以前對這個節目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他心想反正王志要談,那就談吧。

「他曾經跟別人說,能夠採訪到我,是他逮到了一條『大魚』。」鍾南山幽默地說,「我不知道媒體是不是有這個說法,就是這個採訪對象如果還可以的話,那就是逮到了一條『大魚』。」他說:「這可能就是因為,我能比較切實地回答問題。」

鍾南山對王志已經有了相當的好感。

王志到底要請鍾南山回答什麼問題?那個時期,鍾南山對自己的處境並不開心。因此,他反而覺得,王志無論問他什麼問題,他都會正面回答、直截了當。對於他來說,「現在已經無所謂了,該被批評的也批評了,該受審的也審過了」,「因為我不太怕講實話,我覺得我是最有依據的,所以最不怕;還因為我是大夫,而且我正在第一線搶救病人哪」。鍾南山後來回憶說,他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壓力,無論王志跟他談什麼。

鍾南山說,他是從搶救非典病人的第一線來的,所以誰怎麼說他,他都不在乎。從對公眾的影響來說也是如此,鍾南山認為,他在第一線見到了真實的情況。在證據面前,如果還有人指手畫腳,那麼,這樣的人了解一線的情況嗎?

鍾南山的態度可以算是強硬。對於他來說,如果說有壓力,那就是來自責任。

「我覺得最重要的,是病人的那條命。」他說,「如果你可以救病人那條命,你怎麼說我都行。除了能救命,其他都是次要的。只要你說我救活病人了,就行了。你再說我其他如何如何,無所謂。」

那時候只要是能救活非典病人,鍾南山認為就是最大的事了。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他很困,也很累。王志化了一下妝。鍾南山沒有答應化妝,就坐在那裡:「趕快講,講完我要走了。」

王志發問的很多問題讓鍾南山覺得好像沒有想到,或者是出乎意料,但他都很自然地回答了。那是怎樣一個談話過程?實際上,整個節目有很長一段內容被刪掉了……

當抗擊非典戰役處境最艱難之時,全社會還未高唱讚歌,內地醫患之間的關係仍在沿襲一如既往惡性循環的冰冷狀態。鍾南山對比香港醫務人員受到全社會的支持和愛戴。他舉例說:每一個香港居民都貢獻一個橙子,雙手捧給抗擊非典的醫生,表示對醫生的尊重。

「但是我們呢?」他同樣舉例,某報曾經有過這樣的報道:一方面描述醫生是如何搶救非典病人的,但在同一個版面上,另外一篇就是講醫生怎麼樣拿回扣。那個報道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當時是在抗擊非典的生死關頭啊,全社會都在關注著醫務人員,但偏偏把如此的報道放在這樣的時候。

鍾南山覺得,在那個最為艱難的時刻,媒體、公眾和政府應該支持醫生、鼓勵醫生。尤其是在2003年3月份的時候,那一段時間裡,醫生是比較壓抑的。「那個時候,對醫生最應該支持。」

所以,他在接受王志訪談時,講了某些媒體一方面對醫生的工作似乎肯定,另外一方面又似乎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不是鼓勁,而是踢上一腳。他說,可見內地對醫生的態度,「比起香港對醫生的感情來,真是差遠了」。

對於醫療行業的問題,鍾南山從來都是站在客觀、公正的角度上說話,從沒有姑息過。抗擊非典一場戰役,躺倒了那麼多醫務人員。儘管如此,抗擊非典戰役一過,不論青紅皂白,醫務人員又一律都成了「白狼」。

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後,醫務人員又都是天使;地震一過,又是「白狼」。有一次,鍾南山在一個會議上講跟傳染病有關的事情,很快就聯繫到非典。他說,那個時候,醫務人員沒有一個辭職的,也沒有一個脫崗的,為什麼?「因為我們有醫生的良心。」說到這裡的時候,全場400多人,都拚命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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