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體實驗

如果此前發生在鍾南山身上的改變,可以叫作令人驚訝;那麼後面的事情,就足以令愛丁堡大學皇家醫院傲岸的英國同行們大大地驚奇了:鍾南山竟然修好了已經報廢的儀器。不僅如此,為了證明一個醫學問題,他以自己進行了人體實驗。從不吸煙的他,所吸入的一氧化碳,等於60支香煙……

1980年1月份到達愛丁堡大學皇家醫院後,鍾南山也感受到英國專家在知識面前平等的態度。他們非常看中同行的能力,不僅不會帶有偏見,而且是非常地尊重。

鍾南山從北京醫學院畢業以後當老師,是搞生物化學研究的。那時候,他的操作能力就比普通醫生要強,這對他後來在英國留學的幫助真是太大了。

愛丁堡大學皇家醫院呼吸生物化學實驗室有一台出了問題的血液氣體張力平衡分析儀,已經閑置了一年多。醫院的醫生們做實驗當然就不用它了,但是鍾南山的實驗必須使用它。實驗室主任沃克先生對這台血液氣體張力平衡分析儀根本不再抱什麼幻想,正準備撥款購置新的。

「我來試試。」鍾南山說。

沃克聽清楚了,中國醫生鍾南山是想將這台儀器廢物利用。既然如此,那好吧,就送給他一個「玩具」吧。

兩年的進修時間,會匆匆而逝的,一分一秒也不能等,要儘快有一台這樣的儀器,鍾南山想。然而,這台血液氣體張力平衡分析儀維修之後,還需要檢測,而檢測是需要血液的。

鍾南山就從自己的血管里抽出血來進行檢測。一次20毫升、30毫升……

他一邊抽血,一邊檢測,一共做了30多次,抽出800毫升血了!終於,成功了!這台血液氣體張力平衡分析儀的羅盤像蘇醒了一般,在鍾南山眼前開始有序地運轉。

「這可是節省了3000英鎊呀!」沃克先生驚喜不已。站在一旁的摩根醫生十分不解:「鍾醫生在中國也修理過這種儀器嗎?」

「哦,不,我是到皇家醫院後才第一次看到這種儀器的!」鍾南山如實回答。以前,他只是知道血液氣體張力平衡分析儀而已。

摩根醫生連連驚嘆:「不可思議!」

有了儀器,這才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開始做實驗。鍾南山的實驗是剛到這所醫院就開始準備的,而且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實驗:關於一氧化碳對人體血紅蛋白解離曲線的影響。

鍾南山從浩瀚的資料中發現,研究一氧化碳對人體血紅蛋白的影響,不僅符合自己研究呼吸系統疾病的方向,也是弗蘭里教授期待開展的項目。因此,他夜以繼日地鑽研,終於完成了對這項實驗的設計。

弗蘭里教授疑惑地接過鍾南山的設計,看過之後連連讚許:「OK!Doctor…Zhong」。他第一次握住了鍾南山的手:「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我支持你!」

這之後,許多煙民一下子成了鍾南山這個不吸煙者的朋友,有留學生,也有中餐店的老闆。鍾南山尋找他們,是為了讓他們作為自己的檢測對象,在吸煙的不同濃度下,分析一氧化碳對這些吸煙者對血紅蛋白解離曲線的影響。但是,這樣做之後,鍾南山感到資料比較零散。

需要有個系統的觀察,才算有足夠的證據啊!怎麼辦?鍾南山想到了一個最可靠的方法:用自己的身體來做實驗。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人體實驗——

鍾南山讓同行一邊讓他吸入含有一氧化碳的空氣,一邊根據吸入的情況不時地抽血檢驗……當血液中的一氧化碳濃度達到5%時,即相當於連續吸了50至60支香煙!而鍾南山是從不接觸香煙的。

「太危險了!快停止!」同行們驚叫。

鍾南山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這個濃度還未使血紅蛋白的解離曲線達到曲線的平衡段。於是,他斷然搖頭:「請繼續進行!」

他繼續吸入一氧化碳,直到血紅蛋白中的一氧化碳濃度達到22%。此時,鍾南山已是頭暈目眩。

實驗終於取得了令人滿意的結果。英國同行被深深地感動了。

後來,鍾南山因為此項實驗,被邀請在1980年召開的全英醫學科學學會上作報告。

中國人在慢性支氣管炎方面的研究讓英國同行耳目一新,中國人的勇氣,也令英國同行刮目相看。不僅如此,鍾南山此篇報告還提供了一個富有挑戰性的結論:雖然用實驗的方法證明了弗蘭里在1975年用數學推導的公式及結論,但是這個公式及結論只對了一半,另一半不正確,需要進行更正。

5月的愛丁堡,空氣格外清新。久違的舒心,讓鍾南山感到愉悅。連一向顯得冰冷的實驗室,都有了親切感。艾麗絲夫人高興地遞給鍾南山一封信,是弗蘭里教授寫給他的。弗蘭里在信中寫道:「下周,皇家空軍代表和蘇格蘭醫學理事會主席要來參觀我們的實驗室。這關係到我們能否爭取到一筆可觀的建築實驗大樓的財政費用。我想請你當天為他們作有關各種因素對血紅蛋白解離曲線影響的報告……」

愛丁堡大學皇家醫院對一個外國學者賦予如此的信任,是鍾南山未曾預料到的結果。他的苦心得到了報償,他的技術得到了承認,他的800毫升鮮血,沒有白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