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鋼鐵意志

因為家庭出身問題,鍾南山在政治運動中備受煎熬……

1964年年底到1966年年初,鍾南山積極投身於「四清」運動。他從北醫被派往山東膠東半島乳山縣下鄉體驗生活,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

鍾南山臨行之前,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決心要在「四清」期間經受考驗,並且加入黨組織。正如他自己所說,對任何事情,他總是首先看到積極、樂觀的一面,即使是那些曾使他痛徹肺腑的往事。

他和那些被下放的幹部一起,每天和農民們甘苦與共。鍾南山回憶說:「我覺得,他們的熱情給我很深刻的教育。那個時候,農民把我看成是毛主席派來的,他們總是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可他們那時的生活,一年大概有兩次吃白面,能吃上餃子已經是太難得、太奢侈的事了,他們吃肉一年也就是一次。在過大年的時候,農民家裡一次性做出一大鍋,那是一年一頓最幸福的飽飯。」

到了鄉下,鍾南山住在老百姓家。北方農村老百姓家裡的情況,是鍾南山始料未及的,很是艱難。他和老百姓睡的不是同一個炕,他睡的是那種不燒火的涼炕,而且在冰冷的屋子裡,臭蟲、虱子照樣到處亂爬。

寒冷的冬天,鍾南山睡到半夜,實在頂不住了,把所有的棉衣都穿上還是不行。睡覺的時候不是躺在炕上了,而是跪在炕上,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所有可以擋風禦寒的東西一件件壓在身上,每天這樣一直熬到天亮。

沒有東西吃,一年的口糧到了3月份就吃得差不多了,只得開始吃槐樹葉,地瓜干已經算是不錯的食物了。他每天乾的活兒和農民完全一樣,耙地、種地瓜、除草……晚上還要開會。集中開大會的時候,大家就一起睡在地上,往地上鋪一層麥稈。

那次下鄉對鍾南山觸動很大,讓他經常不由地會想一想,中國還有這樣的人在活著,活得很苦,但他們對待客人像親人一樣熱情、質樸。

鍾南山和山東膠東半島乳山縣的農民共同生活,產生了很深的感情。直到他40多歲以後,乳山縣的農民還寫信給他,希望他「回去看看」。

虱子咬壞了鍾南山的腳踝,瘙癢難以忍受。被撓破的創面開始化膿,然後是浮腫,眼看著浮腫一天比一天腫大。冬天冰天雪地,腳踝上的大包已經腫得像一個球,後來腫到直徑有6寸那麼大,穿棉鞋根本系不上鞋帶。「大球」連褲腿也遮不住,只能露在外面,但是他每天照舊一瘸一拐地出工。

到了春節過大年,公社放假10天。村幹部告訴鍾南山,他可以回去幾天。這樣,他終於有了可以回城治療的機會。他非常擔心,腳踝膿腫到這樣的程度,一旦出現骨髓炎就得截肢,就要終生殘疾。

運動員不能繼續做,醫生不能做,萬一再落個殘疾……他這樣一想,就好像有一塊巨石壓在了頭頂。他怕時間再長腳真的保不住了,就和朋友借了錢,馬上經鄭州乘飛機回廣州就醫。

還好,經過醫生的精心治療,腳保住了。

另一件讓鍾南山揪心的事情,是他的入黨問題。那時對家庭成分的審查極嚴格,他的父親鍾世藩曾經加入過國民黨。鍾南山知道,入黨這事不能急,需要好好表現、耐心等待。

一年之後,即1966年3月,鍾南山由於帶病堅持勞動,表現突出,受到農民的一致好評,他如願以償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但是,對於從乳山縣「得勝還巢」的鐘南山,組織上仍需要他繼續勞動。

那個時候鍾南山的表現是最好的,但再好,他也不能當模範,為什麼呢?因為他的家庭出身,決定了他的命運。當時,他想不通,但是他不服輸,還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證明給大家看,告訴大家:家庭成分不好的後代也是好人,也同樣是積極上進的人!

那個時候,他因為自己當過運動員,身體素質好,既然暫時回不了教研室,既然還得繼續接受勞動改造,那他就表現得更突出些給組織上看,所以務農時,人家幹活兒一次背一筐,他就背兩筐。

當他興高采烈地上任為北京醫學院的毛澤東思想輔導員不多日,席捲全國、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一夜之間,在北醫成為滔天的洪流。

「文化大革命」期間,鍾南山又重新用勤勤懇懇的勞動,證明著自己的積極上進。但是在強調「抓革命、促生產」之後,大多數老師都回到教研組了,而他,仍然不被信任,組織上讓他去繼續勞動,教學沒有他的份兒。

他徹底失望了。

鍾南山這個「階級敵人的後代」、「反動學術權威的狗崽子」儘管人緣比較好,但是政治運動的殘酷無情,讓知心人都能背叛知己人。那是一個靈魂深處鬧革命的荒謬年代。

1966年春夏之交,學校已無課可上,昨天還溫文爾雅的好學生,今天竟成為高呼革命口號的怪異青年。他們高喊著「打倒」,讓自己一向尊敬的老師坐「噴氣式」、挨批鬥。

校園裡到處張貼著各種顏色且隨時更新的大字報,其內容不是揭發,就是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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