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童真年代

南京,1936年10月20日。這一天是中央醫院著名兒科專家鍾世藩和他的愛妻廖月琴喜得貴子的日子。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在中央醫院平安誕生了!

醫院的床榻上,分娩後虛弱的廖月琴,非常的欣慰和幸福,因為她的第一胎嬰兒、一個男嬰,在等待著父親鍾世藩從兒科病房趕來,為他取名。

剛為小病人做完檢查的鐘世藩,匆匆來到廖月琴和兒子身旁,一把抱起剛剛誕生的小嬰兒。鍾家兩代單傳,如今終於有了後繼之人。鍾世藩喜出望外,雖然身處亂世,以後的日子會更加艱難,但是,這個小寶寶給他帶來的,是勇氣和希望。

給這個小小的「不速之客」取個什麼名字呢?因為中央醫院剛好坐落於南京鐘山的南面,鍾世藩便按照出生地的位置,順勢給孩子取了「南山」這個名字。鍾世藩覺得非常有氣勢,廖月琴欣然同意。

誰能料想,這個來到人世的嬰兒,其生命之途將歷經傳奇,將巍巍如山。

小南山的幼年,充斥著警報與炸彈的轟鳴聲。他出生後的不久,日本帝國主義轟炸了南京,南京城一片廢墟。他險些喪命在廢墟中。

隨著炸彈的爆炸聲,鍾家的房屋倒塌在地。已經上了年紀的鐘南山外婆和廖月琴呼天搶地,終於把小南山從廢墟里扒了出來。孩子的小臉兒成了灰黑色,半天都不會哭。母女倆驚駭不已:再晚一會兒,孩子真的就沒命了!

鍾南山的外婆是小個子女人,梳一個髻,戴著一副小眼鏡。她會講廈門話,也會講國語。她寫字不是寫中文,而是寫廈門的拼音。那個時候,寫廈門拼音是很時髦的事,廈門拼音有一點兒像英文。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後,鍾南山和父母一起,回到廈門的家鄉,去看望過外婆。

當時,外婆貓著腰,在小眼鏡上邊,露出抬起的眼睛看著鍾南山:「寶貝,快來,外婆給你做好了五香肉。」

鍾南山的外婆一生特別勤快,特別喜歡潔凈,即使到了垂暮之年。

1937年12月南京淪陷前夕,南京中央醫院迅速撤退,千里跋涉,轉移到貴州貴陽。

那時在貴陽,民間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兒: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那裡,也被戰火和硝煙籠罩著。

1942年,6歲的小南山,開始上小學了,但是這個貪玩和淘氣的小鬼,時常會搞得鍾世藩搖頭嘆氣。每天忙碌於工作的鐘世藩,晚上回到家,還要輔導兒子南山的功課。可是,這個小調皮只能耐著性子聽父親講上那麼一會兒。時間稍微長一點兒,他就會喊:「我要尿尿!」然後就開溜大吉了。

回憶自己的幼年,鍾南山笑著搖搖頭:「哎呀,我小的時候非常頑皮。」讀小學的時候,他經常不好好學習,經常逃學,有的時候也愛出去買東西吃。老師每個月都要求學生們交一些錢到學校,作為伙食費。有的時候,鍾南山就不交,拿著媽媽給的伙食費去街上買東西吃。

後來有一次,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廖月琴問小南山:「你給學校交了錢之後,伙食費是不是有剩啊?」他黑眼珠一轉,搪塞母親說:「你去學校問吧。」結果,廖月琴真的帶著他到學校去問。快走到學校門口了,小南山眼看沒辦法,就不得不對母親說實話:「飯錢我自己用掉了。」他哪裡肯進校門去見老師?

讓小南山想不到的是,廖月琴單獨進學校見老師回來以後,並沒有太過責備他。但是,廖月琴這樣教育他:「你這麼做是不誠實的表現。」這時,一向嚴厲、少言寡語的鐘世藩,也只對他說了一句:「你自己再想一想,為什麼撒謊?」

時值2009年年初,到了10月,鍾南山就滿73周歲了。他清晰地回憶著這段兒時的往事,一字一板地學說著父親鍾世藩的這句責問。

1945年,美國大兵作為國民黨軍的「盟軍」,駐紮於貴陽。

街頭到處可見美軍的身影。在年僅11歲的小南山的記憶里,留下了美國人對中國人冷眼相看的傲慢印象。美國大兵開車在街上橫衝直撞,一位中國中年婦女不幸被軋斷了大腿。「我記得非常清楚,那位婦女的大腿被軋爛了。她非常痛苦,很悲慘。」美國大兵把她從地上抬起來用車拉到醫院,扔在那裡,算是盡了一點兒美國式的「人道」,然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小南山悲憤地想:這些美國兵怎麼能夠到處亂撞?

在南京遭受日寇轟炸時,鍾世藩家中片瓦無存。剛剛置辦起來的一點家私,特別是鍾世藩夫婦珍愛的醫學書籍,在貴陽又被戰火吞噬,埋進了瓦礫。

鍾世藩一家在貴陽的生活,一頓飯有一塊醬豆腐,就已經是美餐了。隨著戰亂加劇,這裡饑民遍地,真是國破家亡。

1945年年底,鍾世藩一家隨著醫院再次遷徙,從貴州轉往廣州。一家人坐著汽車長途跋涉,在路上走了8天8夜。沿途的那些小客棧,充斥著臭蟲和蚊子。鍾南山只有兩歲的妹妹鍾黔君體質過敏,每一次都要在全身噴了美國產的滴滴涕才能睡穩。但是,臭蟲和蚊子實在太多了。到了清晨,她又會被咬醒。

鍾世藩他們坐的汽車是醫院的救護車。醫院遷往廣州,救護車當然也需要開到廣州。

因為鍾世藩是醫院副院長,有身份,被照顧,所以全家坐了「專車」。

第8夜之後的上午,救護車開進了廣州城。

珠江、海珠橋、愛群大酒店……終於到了廣州!

眼前的一切多麼新奇!南山和小黔君真是歡天喜地。當時的廣州對於他們,就像天堂。廣州不像貴陽那樣,被轟炸得那麼慘,因為廣州容易被攻陷。而貴州易守難攻,所以抗日戰爭時期,貴州的仗打得慘烈,城市也更加破敗不堪。

解放戰爭時期,國民黨當局在撤離廣州前夕,策划了「總撤退、總罷工、總破壞」的行動,要炸毀海珠橋,並企圖變廣州城為廢墟。國民黨軍炸橋是為了不讓解放軍往前追,保證他們順利地往海南島方向撤退。

1949年10月14日上午,勢如破竹的解放大軍即將進入廣州城。這時,國民黨廣州衛戍總司令李及蘭派遣軍隊和便衣特務,用汽車運載了近100箱黃色炸藥,將這些炸藥置於海珠橋的橋墩、橋樑接合處。

當時在廣州,海珠橋是連接珠江兩岸唯一的橋樑。本來,運炸藥時是突然的戒嚴狀態,橋上和周圍街上沒有車輛與行人。待炸藥運完,都放在海珠橋的橋墩、橋樑上之後,就不再戒嚴。

橋上戒嚴時,橋周圍已經擠滿了等待過橋的行人及車輛。戒嚴解除後,迫不及待的車、馬、行人很快擠上橋面。據資料顯示,當天下午5時50分,在沒有任何警告和徵兆的情況下,突然一聲巨響,大橋轟然坍塌。頓時,橋上、橋下及周圍數千米範圍內,血肉橫飛……

廣州,窗外梅雨連綿,江天一色。街面的車流更為緩慢,沿江路的一長串「積木」,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雨幕籠蓋了市面的喧囂,點點雨滴,讓繁喧的市聲顯得遙遠。摩天廣廈之中,褐色的愛群大酒店,這座由愛國僑商陳卓平集資建成、在廣州榮膺「建築高度之冠」長達30年的樓宇,如今雖已歷經70餘載塵煙,依然有一股卓爾不群的氣息;雨霧之中的海珠橋,顯出青黑色靜默的輪廓,它見證了新中國成立後60餘載的風風雨雨……近一個世紀的往事,似在靜靜地回放。

鍾南山站在窗前,可以看見近在咫尺的、後來重建的海珠橋,可以看見橋上熙來攘往的人流、車流。他指點著橋北沿江路這條東西方向的馬路。

那時,鍾南山家住在這條路西面的私立嶺南大學(現在的中山大學),從海珠橋一直往前走不遠的那個地方,離海珠橋有五六公里。當時,爆炸的聲音很響,10公里以外都聽得見,附近的房子都被震塌了。他家的房子沒有出現大的問題,但所有的玻璃都震碎了。

被炸毀的海珠橋,中間塌了下去,斷面像兩顆垂下去的頭顱,給鍾南山留下深刻的記憶。

國民黨的反動宣傳說,共產黨打仗的時候,首先把老百姓趕到最前線,國民黨軍就不好開槍了。共產黨的將領常常用這個方法來攻城略地。血的事實戳穿了國民黨的謊言。

在鍾南山幼小的心靈上,還留下另一個深刻印象:國民黨在撤退以前,發行金圓券,造成嚴重的通貨膨脹。有一次,鍾南山背著一口袋鈔票去理了個發。

廣州解放時,鍾南山是第一批加入少先隊的。那時,他剛滿13歲。私立嶺南大學也進駐了部隊。解放軍每天下午都教鍾南山他們唱歌、扭秧歌、打腰鼓。

其實在解放軍進駐之前,鍾南山他們對於解放軍並不了解。解放軍來了以後,小南山驚喜地發現:他們挺和藹的,「教我們很多東西。那時,我真是很開心,明顯感覺到解放軍和國民黨的隊伍有很大的差別」。

小南山看到,這些解放軍和大家坐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先給大家行軍禮。小南山覺得,他們特別尊重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兇狠的人,所以對解放軍的印象很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