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是活的

大家對「禪」都好奇,尤其生活在機械苦悶的時代,對「禪」的超脫特別嚮往。日本從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禪道十分盛行,不但劍術、箭術都與禪進入同一種精神境界,後來連茶道、花道等一切藝術生活,也都可以通往禪宗。行住坐臥,吃飯睡覺,沒一樣不是生活禪。這些年來,臺灣也談禪成風。

禪原本是不可說的,祖師們曾主張:誰談禪,就該打「三十棒」。但是禪的「機鋒」實在是最高的藝術,句句清新而深刻,是一般常語所說不出的妙諦,大家偏愛談它。

譬如有人問:「人死時,這靈光要到哪裏去?」

答:「你說說看,人出生時,這靈光又從哪裏來?」

禪師好像並沒有回答問題,只是反問,也不曾灌輸給你什麼,但「何所去,何所來」,便達到了教人「捨執除偏」的目的。

有人問:「夢中出現了一個世界,是心到世界中去了,還是世界到心裡來啦?」

答:「你最好先問一問,床上的身體,這時在哪裏?」

禪師也是用反問法,你認為身體實在嗎?夢中的身體為什麼失落了?你知道夢不實在吧?為什麼仍要偏執夢的世界與心呢?反問一句,讓你明白這些都無關「真心」,真心常安,無所謂去與來。

據記載,四祖道信去問三祖:「請給我個解脫法門吧!」

三祖答:「誰縛住了你?」

「沒人縛住我。」

三祖又說:「既沒人縛住你,你還要求解脫嗎?」

三祖一語驚醒了自心的偏執,四祖大悟,看見了本來的面目。

然而禪是活的,別人開悟的法門,絕不能有第二個依樣的葫蘆,例如降魔禪師在歸宗門下,有一晚巡堂時,降魔突然大叫:「我大悟啦!我大悟啦!」歸宗問他悟了什麼?降魔說:「我大悟『師姑原來是個女人!』」如此平常的答案,能算什麼大悟?原來所謂的大悟也只是尋回舊時路,「還得本來面目」,像學問做到極處只是「原來如此」而已。人人都知道,卻不能模仿第二次。

今天許多人熱衷禪道,我覺得大陽玄禪師的一首<典客偈>,很值得記在心頭,那便是:「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猶向枯樁舊處尋!」這首偈詩,道盡了喜談禪道者的病根,禪是活潑的,禪就如同那被眼尖的鷹抓走的活兔子,被抓的「舊處」,只留下一點兔子的騷味,沒有第二隻兔子會出現在同樣的位置,許多缺乏靈性的獵犬,執著那遺留的體臭,還戀戀地在枯樁處找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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