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

死生是人生的大事,生死關頭,最是人一生修煉的總考驗。

記得我外婆斷氣的那時,父親母親圍在她床邊大聲唸「南無阿彌陀佛」,外婆不時睜開眼睛,說:「我的兩腳開始冰冷了!」又一回說:「哦,冷到了心口。」再過一回又說:「我不能再說話……」就閉上眼睛,表情極安詳。父親母親強噙著淚水,作往生的「助唸」,不敢哭出聲來擾亂死者的心意,外婆一生持齋唸佛,雖不識一個字,但宗教的信仰使她臨終時遠離恐怖,了無牽掛,回想那一幕,覺得她好瀟灑!

最近讀到宋代哲學家邵康節在臨死前,大儒程伊川去看他,對邵說:「先生到了這個關頭,別人已無能為力,但願先生要自作主張了!」

康節回答道:「一輩子學道,都是別人無能為力,都要靠自己作主張的,現在也不例外,不過,也沒什麼可主張呀。」

後來程伊川臨終時,有朋友慰勉他說:「平生所學的,就要在今天派上用場!」

原本已閉目的伊川,卻再睜亮眼睛回答道:「說到『派上用場』,就不對了!」大概是「派上用場」使「學道」與「致用」成了兩條心吧?學與用本來是一件事,所以不贊成朋友的話。這些對答,都令人覺得在生死關頭,依然靈臺清明,一無慌亂,真不簡單。

勘破「生死關」,應該是宗教、哲學對人生最大的貢獻之一,一般沉溺於利祿榮華的人,就是把持不了那一刻。像宋朝亡國時,淮南主帥夏貴就投降元朝,做了偽中書左丞,又過了四年才死,有人做詩為他可惜:

自古誰無死,惜公遲四年!

問公今日死,何似四年前?

他享壽八十三歲,反成了忠臣義士切齒咒罵的對象,如果能在七十九歲死,豈不成「萬代名不朽」的完人?多活四年,壞了一生名節,是得是失,真是難說。我想起大陸淪陷時衛戍上海的湯恩伯將軍,當時蔣公也曾為他可惜道:「如果在保衛大上海時殉職,就重於泰山;多活二年病逝於日本醫院,便輕如鴻毛!」真的,生死關頭的抉擇處理何其重要。

要勘破生死關,儒家是用「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認知,一心於道,道是沒有生死的,所以真正聞道的人,便能做到「生不知愛,死不知惡」,而視生死如浮雲。

也有以「最多橫屍溝壑」來成仁取義的,人世沒有第二次溝壑,人也沒有第二個身體,一次填身於溝壑之下,反而萬世伸志於九天之上,怕什麼?

至於佛家勸人的方法是:平日修行,心中就有個「把柄」,把柄在我,臨終才能逍遙。所以平日要怕死,修行的心意纔急切;到了臨終時才會不怕死,該做的已經努力做了,去來之際方能泰然。這些道理雖簡明,修煉時卻需要一生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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