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人生最快樂的事,又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是什麼事呢?中國人一定會回答是「聊天」,天南地北,毫無預定的範團,從賽球跑馬、歸鄉說鬼,到股票女人,上下不相聯接;古今沒個定準,雅俗無人來管,真假講完就算。擺龍門陣的時候,年齡沒長沒少,身分沒貴沒賤,拘束愈少就愈快樂。

聊天,首先得有一個合適的時空,茶藝館咖啡廳固然可以,借宿一晚的古廟與新落成的山間草堂,也十分美妙,船在輕浪中慢行,或是在花木扶疏的別墅裏,更是好空間。至於知己久別而重逢、豪俊初次的見面、芒果或螃蟹新上市、名花正盛開、著作剛脫稿、骨董珍玩才到手、老朋友過生日、久居國外的同學初抵國門,哇,那是最佳的聚談時刻。

聊天時,參與的對象很重要,儘管談的都是瑣屑輕鬆的話題,但其中若有一個「出經入史」的高逸之士,就真能「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聊起天來金聲玉振,驚嘆不已,這是一大享受。其中若有一個「詼諧善謔」的雅韻之士,使得春風滿座,笑得前仰後翻,談吐的機鋒犀利,令人久久難忘。其中若有一個「淡妝才慧」的俏麗女子,那聊天起來精神一振,內容變得輕倩而雅緻,妙語如珠,可以媲美天上的神仙窟了。

高士才女,不易多得,那麼希望參與者是個閒雅真率的人,不裝腔作勢,不喬裝道學。至少也該是個丟開心機與勢利的人,想說便說,毫無實用目的。到相互傾吐肺腑時,自然而動人。坐立的姿勢也隨便,措辭帶點錯誤,讓大家笑笑也無妨的人。

聊天時最不宜的情況是:主人很倦怠,草草應付著;作東道主的是一個「懼內」協會的,夜已深啦;主人是個守財奴,茶水電燈費也計較的;大家衣冠楚楚,並有尊嚴的長輩在座;座中有一個想哭的人,強顏歡笑著;參與者雖雅韻多智,但馬上要赴別的約會;聊天的人不斷在兼理著別的事務;有一個生客突然闖入;有一個專埋頭吃點心的,吃飽就告辭……有這種情況,無拘無束的聊天,就會僵成侷促的對話。

聊天時最忌諱的人品是:專門誇張自己,講個沒完,不讓別人插嘴的「自滿型」。老不忘記自己的職位,禁不住自呼局長董事長的「臭紗帽型」。喜歡湊近別人耳朵囁嚅的「咬耳朵型」。一句話不對就咬住,尋釁開戰,齗齗不放的「酸醋型」。身段不肯放下,老端著那副架子的「公子型」。想靠聊天來拍馬接近、滿嘴諂媚的「乞丐型」。只想在聊天中撩撥是非、採集情報的「小人型」。只曉得機械低俗、略事敷衍的「懵懂型」。根本是塊石頭木頭,空腹空腦,無從盡興的「憨哥型」,或叫「沒字碑型」。談吐怪異,一臉鐵青,偏急而令人難耐的「造反型」。如果有這樣的人在場,聊天就該馬上結束,換個休閒節目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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