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時光

隨著股票的暴漲暴跌,時局的頻張頻弛,社會人心都被外境攝走。人類便越擠越孤獨,工作也越忙越沒有目標,我們的「快樂籌碼」都隨著外境的變幻而劇烈升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彷彿愈來愈少了。

我看見許多人日坐在愁城中,無法自尋「樂境」,你想給以勸慰,他會說:「要是有你的境遇,我也會快樂的!」好像一切快樂,是境遇所賜予。其實快樂並不起於「境」,而是起於「心」,境不能強求,而心是可以自主的,只要「心」不被「苦境」所轉,心就可以創造「樂境」。

真正懂得快樂的人,哪裏是做大官、發大財、有大學問的人?真正的快樂時光,可能就在你日常生活的瑣事裏。清代的金聖嘆自述「不亦快哉」的時光有三十三條,例如大暑天在朱紅盤子裏,切開綠沉西瓜;例如關起門來用熱水洗私處的癩瘡;例如開窗放走一隻蜜蜂;例如聽下班的鈴聲(古時的打鼓退堂時);例如返鄉探親時左右都是久未聽聞的濃重鄉音;例如一位絕有心計的傢伙傳出了死訊等等,味覺、觸覺、視覺、聽覺,得到充分的滿足,使「不亦快哉」到達歡樂的巔峰。

後來王晫又寫<快說續記>,舉出他的快樂時光,像兩個下棋的朋友正在爭執叫囂,我去掀翻棋盤,多快樂!像一位久已訛傳死訊的朋友,忽然出現在家門口,趕快把臂痛飲一番,多快樂!

你我也可以從日常瑣事裏,尋出樂境,讓自己步出愁城的。隨手拈來數則:聽一位博古通今的朋友說故事,朋友走了再回想一遍,真快樂!

和一位俠義的朋友,合唱一條抗戰歌曲,悲歌慷慨的時刻,什麼利害得失都變成雞毛蒜皮,真快樂!

把房間整理乾淨,一塵不染地接待自己入座,真快樂!

有人想揭露別人的私隱糗事,我叉開去幽默二句,越是牛頭不對馬嘴,越發快樂!

偶爾受一點欺騙,把受騙的經過再描繪幾遍給四周朋友聽,包準沒有一個不快樂!

異姓朋友很多,而決不發生桃色傳聞,真快樂!

上班地點近,工作沒有壓力,如果還有薪水加,能不快樂?

父祖留下許多可驚可愕的往事,飯局時為兒孫講一則,真快樂!

做事留點餘地,到後來這餘地竟變成自己的下臺階,回想時莞爾一笑,真快樂!

買一大袋麩皮,用土法子自己洗製新鮮麵筋,招待親朋,真快樂!

在風雨交加的時刻,偏在天然曠野的溫泉水谷裏露天泡著,水水水,真快樂!

一隻啣了蚯蚓的鳥,引來了七八隻吱吱喳喳在旁獻媚乞討的鳥,當牠把蚯蚓餵給了其中一隻,大夥便一鬨而散,連吃到蚯蚓的那隻也飛開不見了,獨留那傻鳥無聲呆立在枝頭。隔層距離以鳥的世界看人生,真快樂!

在成堆成堆的印刷垃圾裏,出現一篇想要剪下來保存的好文章,真快樂!

寫稿完成,喜歡快郵傳送,甚至親自送稿,不是為了性急,而是早些親身享受還債完畢、繳稅完畢、繳交試卷讀書報告完畢、便祕通暢完畢的輕鬆感,歸來鼓掌三下,真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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