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的界限

幽默的基本原理,是將同異的觀點弄亂,前文已經談過。但幽默的界限,是以不傷人為原則,與譏誚是不同的,譏誚會傷到別人,幽默常挖苦自己,二者自有分寸。

譬如清代的才子洪亮吉在軍機處任職時,王韓城相國責問他說:「你在背後批評我剛愎自用,有這回事嗎?」

「有的。」洪亮吉爽快地承認。

「你是我的門生,為什麼在背後毀謗老師呢?」王韓城拉長了苦瓜臉,得理不饒人地瞪著他。

「其實老師只能被批評為一個『愎』字,並沒有『剛』的。」洪亮吉從容不迫地分析道:「我因為是你的門生,有師生的情誼,才妄加上剛字,變成剛愎的呀!」

通俗的見解,剛愎是「相同」的一回事,卻被他分解成「不同」的兩回事,所以十分詼諧。這種機智使對方更加難堪,成了不計後果的譏刺,實在已超軼了幽默的界限。後來洪亮吉不改為人太鋒利的性格,語言過分激直,譏誚皇帝「視朝稍晏,小人熒惑」,差點斬頭,在「特恩免死」後充軍伊犁,赦歸後,自號為「更生居士」,不知他晚年是否領悟了幽默與譏誚的界限?

幽默的嘲笑,指向自己就比較安全:

甲:「久聞大名。」

乙:「就怕不是什麼好名。」

甲:「妳的眼睛好大,好漂亮。」

乙:「眼睛長得再大,也看不見自己的缺點,還得仗你多指教。」

如此嘲弄自己,帶點幽默,也不至於過於滑稽而失掉氣質。輕微的自嘲,反而表露出內心的餘裕與開放的性格,因為可以自我開玩笑的人,對於別人開他玩笑,也較有寬大的容量,這種有包容力的胸襟,會產生幽默感的魅力。

幽默的鋒刃,如果指向共同的人性,不要特定是誰,則未嘗不是好題材。

譬如明代有一位著名裁縫叫厲成的,刀法如風,名官大臣,經他一剪裁衣裳,個個合了身裁,儀態萬端,到他退休那天,許多京師的裁縫都圍著他,要他說出剪裁官服的祕訣。

厲成說:「我剪裁大官的衣服,不只看他體型高矮肥瘦,更重要的是問清楚他任職的年數!」

圍繞四周的裁縫大感錯愕,同一個官的衣服,卻因任職資歷淺深就有了不同?

厲成說:「這個官如果是剛上任,意氣很盛,不可一世,姿勢是上仰的時候居多,衣服就要前長後短;任職稍久,意氣漸平,就前後長短相等,如果任職已久,久久不遷調昇官,茫然心虛,連一個工友也不敢得罪,見人就笑揖,那時的衣服要前短後長才行!」

眾多的裁縫聽了都心服,沒想到有一位年少的裁縫大不以為然,他說:「現在時代不同了,許多新官剛上任,邊還沒摸清楚,就到處謙卑,一朝摸熟了,抓穩了,就驕傲跋扈。而且一遇紅上級就屈膝卑躬,一遇冷官曹就傲慢自大,一天之內忽然前短後長,忽然前長後短,哪要怎麼給他裁衣呢?」

厲成哈哈大笑說:「正因為猢猻戴帽的時代來到了,風氣大壞,我才要提早退休嘛!」

拿做官的消遣消遣,是古今不變的好題材。在談笑間使小老百姓精神一振,有助健康。但千萬要相機而作,幸勿當面傷人,諺語說:「蚊蟲遭扇打,只為嘴傷人。」幽默講到挨扇打,那就下場悲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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