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包與心事

富比世雜誌,每年公布鉅富排行榜,吸引全世界人羨慕的眼光,但有沒有人比較過:錢包的重量與心事的重量,成正比,還是成反比?

錢包輕的心事就輕?由於一無所有,也就一無所懼,誰都裹足不前的貧民窟中,窮人住在裡面卻逍遙自得,連強盜小偷都不會動他們腦筋,陋巷裏沒有綁架勒索,也無須擔心失去什麼,是十分安全安寧的。平時連看病次數也很少,所以有人說貧困是健康之母呢!如果在貧窮中不肯低頭,那分傲氣可真迷人,所以錢包輕了心事最輕吧?

事實可能不然,錢包輕的心事也是重重,錢包一輕,親情就淡薄,貧賤夫妻百事哀,友誼中斷,難交新友,衣食住行上的細事,都變得極不方便,孔方不行,懷才也不售,大家躲開你,常造成很大的困窘,因而貧窮往往失去道德,衍生出罪惡,那時眼光短小脾氣大,語言也無味,迂酸易怒,什麼事都做不了,更糟的是人一窮常常連自由都失掉,想不依靠別人,保留點骨氣也不可能,所以說貧窮的本身就是心靈的重擔。

那麼錢包重的人,心事該輕了吧?世界上的好事,幾乎都從捨得花錢做成的,世界上的不好事,也幾乎都從不捨得花錢造成的。既有錢又肯花,必然好事連連,心事自然少了。更何況富貴快樂,人人稱羨,朋友結交到國際間,房屋連蓋到山那邊,東堂有名廚在主持華筵,西堂有歌星在主持歌舞,連犬馬寵物都吃最好的食品,連女傭男僕都衣冠楚楚。明代的江南錦覺得《易經》裏還該補一個「錢卦」:錢,亨,有了錢萬事亨通。錢、前也,坐在前位,身名前等,大有前途,錢之時義大矣哉!有了錢要什麼有什麼,何來心事?

事實也可能不然,錢包重的人,貪心更重。貪積不休,健康一定受影響,財強身弱,心理也變得刻薄不義,所以豪門華宅中的父母兄弟,都成了最計較的人,金錢造成很多乖睽不和的家庭,富豪們常把人生該重的看輕了,該輕的看重了,整個人都走了樣,每天只在擔心投資的風險、治安的驚魂、親友的需索、同行的嫉妒……明代詩人來膺薦寫<愛錢歌>說:「金傍兩戈殺人多」!為了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心事哪能不重?

這麼說來,錢包的輕重與心事的輕重,並沒有固定的比例,就像鬱鬱千尺的松柏,就在擔心斧斤的砍伐;而離離三寸的野草,就在擔心牛羊的啃食,錢包重錢包輕,不也像松柏高野草低,各懷著憂患的心事嗎?

分析歸分析,儘管說各有心事難處,但人人仍想富有,說不想富有的都是言不由衷。所以古諺語儘管說:「若要小兒安,常帶三分饑與寒」,但今日家家多的是「過胖兒」,可見沒人去理會貧寒的鼓吹。貧窮雖不是罪惡與恥辱,但人若沒有正當的職業,沒有適當的儲蓄,窘乏得隨便求人借貸,則離罪惡恥辱也不遠了。

自來稱讚貧窮好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詩人吧?西方有「貧困是一切藝術的引路人」、「貧困是藝術的源泉,將靈感賜予詩人」的名言,中國詩人也說「家貧詩料添」、「窮自宜於詩」,認為詩裏寫窮才清雅耐讀,寫富則昏瞶無味,境逆思苦的聲音,才像巉岩間的驚湍、像迴飆中的黃葉、像霜雪夜的鶴唳,淒入肝脾而感人,藝術就此誕生。如此說倒不是強辭奪理,你也無需責備詩人說「你就去窮吧」,因為詩人的審美世界與現實功利世界,不屬同一價值體系,若混為一談,是你的錯,不是詩人的錯。詩人錢包重了,寫的詩就輕,這倒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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