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這老人

時間滴答滴答,是終古老人單調的語言,望不見開始,等不到結束,滴答滴答,這老人何許人也?究竟在說些什麼,在做些什麼呢?

時間是借貸人人金錢的老人。

「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是最大的浪費」,已成為大家公認的信條,但無論你如何掌握時間來與金錢賽跑,或掌握金錢來與時間賽跑,最後只好承認:生命與金錢,其實都是向時間暫借的。時間先借貸給你「福」,可能要以「禍」來還本;先借貸給你「利」,可能要以「害」來還本。

清朝時有個貪官叫和珅,廣收紅包,為人吝嗇,最後抄家時,財產收歸國有的太多了,當時有「和珅跌倒,嘉慶吃飽」的民謠。和珅太不了解金錢只是暫時借貸給人的,唉,「仁義素養不能月月昇高,財帛苞苴而想日日增加,是我所厭惡的」,這是王符《潛夫論》中的話,也正是時間老人要說的話。

時間是治癒創傷百病的老人。

失去了金錢的傷痛,時間醫治他只需一個月。失去了愛人的傷痛,時間醫治他也只需半年。時間是消愁丸、是鎮痛劑、是感情裂傷的良藥,能癒合各種傷口。神醫治病,妙在一鍼;時間療疾,妙在一字,就是個「忍」字,不是嗎?「小忍小益,大忍大益,暫忍暫益,久忍久益」,這是陳繼儒的格言,也正是時間老人的治病口訣。

時間又是不停揮舞鐵錘的老人。

有人覺得時間像銼刀,像牙齒,每次啃掉一些些,風化、氧化、鈣化、老化……你如果留心諦聽,那實在是驚心動魄的鐵錘重擊的聲音,鐵錘一聲聲建造起宮殿,鐵錘又一聲聲讓宮殿崩頹,鐵錘還能打造江山,鐵錘同樣讓江山弭平。滴答滴答,這鐵錘日夜不停地打在每個地方,不留痕爪,就像詞人所說的:「雁過長江,江無留影,雁無留跡」,雁雖不留蹟,秋色卻瀰漫了長江,時間雖不著痕爪,卻沒有一樣事物可以不因它而變色。

時間又是替萬物掘墓的老人。

同一段晚上的時間,發愁的怨它太長了,勞累的怨它太短了,時間老人聽罷在偷笑,有什麼太長太短?每時每刻,時間老人都在吞噬青春,吞噬綺年玉貌,與每個人爭奪著生命與呼吸,出其不意地遞送凶訊,聽聽送殯歌裏那句「紅輪決定西沉去」,誰能例外呢?從前有個西來隱公,造了一座普同塔來藏骨灰,不分金棺的財主或卑賤的狗子,不分貴賤賢愚,一律還以平等,「大家堆作一坑埋」,是西來庵的名詩,也正是時間老人掘墓的豪歌!

時間實在是做最後檢驗裁判的老人。

有一句挺有意思的話說:人是「近而難知」的,天是「遠而難知」的,然而無論人如何奸詐隱藏,近而難知,天卻有更令人難知的一手,藏在遠方。什麼是天?就是這時間老人呀!時間從來沒有急性,卻有著良好的記性,所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瞞得了人,瞞不了天。

宋朝的小人蔡京,刻黨人碑,把司馬光等刻成姦邪。明朝的太監們把小人魏忠賢葬於西山碧雲庵,也刻了歌功頌德的石碑,石碑在時間老人看來是太短了,這老人天公地道,揭露一切祕密,作最後的審判檢驗,絕不寬赦。

時間又是日新又新的老人。

時間破壞了一切,也創造了一切。孔子在川上大大地歎息說:「逝者如斯夫!」其實他也可以大大地驚歎:「來者如斯夫!」時間一路向前奔騰,日開新局,我們不必苦惱如何打發它,應該提神注意如何迎接它。「年歲將暮不是該憂慮的,志向有了倦容才是該憂慮的!」這是徐幹《中論》的忠告,也正是時間老人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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