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水果

許多人手上拿著水果,眼睛並不曾真的看見水果;許多人眼睛看見了水果,心中並不曾真的欣賞了水果。其實每一樣水果,都費盡了天地的神力與巧心,從服裝、打扮、香味、觸感、甜度、水分,可說是嬌艷欲滴、含情脈脈地映在你眼前,像佳麗參加賽美大會一般的用心,供你選食,所以吃水果而不知欣賞,簡直是暴殄天物與辜負美人!

吃水果,首先可以欣賞狀貌,譬如吃葡萄,先讚美它透剔玲瓏的狀貌,它的一身紫水晶或黑水晶,正如月光下的甘露所凍結而成,顆粒勻圓可愛,想和天上的星群比美吧?如果再運用一些聯想,想葡萄的寒藤在學老龍的蟠繞,葡萄的涼葉像學綠雲的成團,這成串的果實乃是在龍鬚雲影呵護下的產物,自然增添幾分天仙明珠的高貴意味。

其次可以欣賞水果的德性,清人郝浴在吃蘋果時,認為蘋果的德性是「純粹和平的君子」,因為荔枝有果而無花,牡丹有花而無果,而蘋果乃是名花甘實相兼的,況且它「近齒即芬」,不像橘子皮、蓮子蓬那樣的阻隔重重,是個沒有架子的君子人。

明人岳正吃葡萄,也愛將葡萄推上高度抽象的德性層次,他欣賞葡萄的藤幹很瘦勁,這是廉;有節而很堅固,這是剛,枝鬚很嫩弱,是謙;葉片多蔭,是仁;蔓而不亂附,是和;結實味甜又可釀酒,是才是用;根枝屈伸以時,更是道!被他從哲思上一點化,充滿了人生所嚮往的境界,欣賞葡萄,不也就和欣賞梅花蘭竹一樣了嗎?

再其次是欣賞水果的滋味,譬如吃荔枝時,想到千百種魚裏,以鰣魚最好吃;千百種菜裏,以蓴菜最好吃;千百種水果裏,以荔枝最好吃,荔枝可能是水果滋味中的極限。所以品賞滋味,大體上是採用比較的方法,蘇東坡說:吃荔枝像吃大蟹,肉像雪,汁像膏,一吃可飽。但吃龍眼像吃石蟹彭蝟,嚼齧久之,了無所得。但對一個已經飽食的人來說,也許龍眼耐久嚼還勝過荔枝呢!

荔枝嬌艷的包裝、熱情的香味,真可稱得上絕世佳人,所以必待絕代佳人,而後成為知音同好,楊貴妃一見送荔枝來的馬隊就笑,不是嗎?吃荔枝時,要趁著時鮮,別讓風吹乾吹老了!更要考究器皿,放它在玉盤裏,抱著「佳人難再得」的珍惜心情,用纖纖的手指,解開綽約的紫衣,才能一探玉肌與冰心。

最後水果名稱的本身,也常可作欣賞的對象。譬如說吃連霧,近人又愛加上草頭叫「蓮霧」,比較像水果吧?其實連霧已很有詩意。清代人叫它做「輦霧」,太斯文了吧?又叫「剪霧」,可真像現代詩!又叫「軟霧」,好美好美!又叫「染霧」,清人王凱泰不就做了「不染雲霞偏染霧,慈航欲渡世人迷」的句子來讚美它,因為白色的連霧像蠟丸,又叫「菩提果」,紅色的連霧瑩潤可愛,很像擊打誦經的紅木魚,又叫「南無」,當初都以梵語為名,猜想它可能是從印度傳來的,充滿著佛光與法喜。連霧為什麼沒有一定的寫法?猜想是梵語的音譯吧?江浙人初到臺灣,聽「連」與「染」音相近,才寫成染霧吧?

又譬如釋伽,也像用了佛教的名詞,形容它「難得青青上佛頭」,是很美的想像,形容它「紋縐如釋伽舍利」,也增添剝食時的敬意,其實水果釋伽是從荷蘭傳入的,或許只是荷蘭話的音譯,但想像使我們美化了它的命名。

供佛為什麼總以香花鮮果為最上品呢?吃水果時多用一點心想一想,檬果切片醃食為何叫做蓬萊醬?木瓜像不像仙人安期生的大棗子?欣賞一番,你就像在品嘗神仙的玉液瓊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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