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是誰?

臺大正門的右前方有傅園、椰林大道中間文學院的對面有傅鐘。只要是臺大人,誰不知道傅鐘?誰不知道傅園?但現在卻有許多臺大人不知道傅斯年是誰!

傅斯年不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但臺大人不知其人,委實不可思議。別的不說,既知傅鐘、傅園,而竟不問名之所由來,可見連起碼的、自然而然的好奇與思索都沒有,我們的新一代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首先,從成長的環境來說,新的一代幾乎永遠在程度不一的喧嘩、擁擠、混亂、污濁空間裡生活、學習;他們因此習慣噪音、習慣匆促、習慣失序、習慣不整潔。於是,當他們一旦進入一個寧靜、寬舒、規律、清爽的世界,他們反而覺得寂寥、孤單、拘束、不知所措。他們如麻雀般吱吱喳喳、如猿猴般忽上忽下;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們如何安靜、如何停頓、如何沉澱;他們的思維恆常飄忽如風、浮沉如蜻蜓點水;他們的心緒隨時湧動起伏如敲打的音符。於是傅鐘、傅園,都如風中之音,拂過耳、閃過腦際,在還來不及思索緣由的當下,已下意識地隨著新來的事物流蕩東西了。

其次從教育的本質來說,雖然教育的內涵裡從不曾有歷史意識與人文精神的啟導,但臺大略不同然。往昔臺大,新生一律修習《史記》與《孟子》,為的是體認真理追求、是非明辨的必要,也為了培養學生堅毅果敢的氣質。師生之間恆常在自許的神情流露中,緬懷著傅斯年校長的風骨與智慧,彷彿傅斯年一名,就等同於臺大。如今臺大早已喪失了這個傳統。當一個莘莘學子進入臺大,從繫到院到校,沒有人告訴他系的氣質、院的形象、校的風格;沒有人告訴他來此受教育的目標與責任;沒有人告訴他那些可資學習、敬仰、嚮往、景從的人與事。無論他在這裡四年、六年、九年,他充其量學到的只是知識與技能,深刻的歷史意識與深厚的人文精神完全無由培養。因此,他無法體認抽象事物的意義、永恆真理的價值;也無能清晰釐辨哪些信念應與時俱進、哪些道理卻又當信守堅持、顛撲不滅。而他當然也就不會對他的系、他的院、他的學校產生榮辱與共、生死以之的認同與感情。同理,他當然也就完全不會知道傅斯年代表著什麼意義,比起他的實驗、作業、考試,傅斯年是誰也許太微不足道了。

對臺大人而言,不知傅斯年為誰,當然不是微不足道,甚且是極端嚴肅的事。因為它隱然預示著臺大足以傲人的一種精神、一種典型正逐漸消失。從臺大的現象來看社會整體,是否更使人怦然心驚?再從社會整體來看臺大的現象,是否亦使人不免有孔子「西狩獲麟」的憂絕心情呢?

——二○○三年一月十七日聯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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