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不知道的新鮮人

開學五週了,校園裡仍到處飄浮著一股躁動的氣氛——這是正常的,而且年年如此,又進來了一批剛擺脫高中桎梏的新鮮人嘛!但我靜靜地觀察,覺得畢竟有些異於往昔,現在把它們記錄下來,做為繼續觀察之資;或者做為什麼見證——見證今日大學校園的改變,見證我們新一代的改變。

我研究室前面有一條小徑,小徑通向一條較大的路,路口恆常是淨空的,因為人人知道這是一條「通道」,多年來都是如此,但今年不同。在新鮮人上課的時段裡,小徑停滿了簇新的單車,行人幾乎無隙可過。我後來發現,其實也不僅小徑如此,教室左近所有的通道都一致地被單車占據,它們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很神氣的樣子呢!我除了尋尋覓覓,身子左側右側地鑽隙而過之外,無暇有其他反應。

我有一門課,教室在五樓。由於腳踝扭傷了,連續幾次只好搭乘大樓右側的小電梯。這電梯真小,僅能容五、六人。電梯口牆上,斗大的字寫著「本電梯僅供教師及殘障人士使用」。但事實是,永遠都塞滿了手拿飲料、肩背書包的新鮮人。我除了儘可能地擠進去外,無暇有其他反應。

因為這樣搭乘電梯的「感覺」甚為不佳,我終於還是忍著腳痛,一步步拾梯而上。孰料,「感覺」也好不到哪兒去。從二樓到三樓、到四樓,終於爬到五樓。但每一層樓的梯階上都坐滿了新鮮人。他們或翻書、或聊天、或打盹、或對著手機講個不停;他們一字坐開,看著你舉步猶疑,不知踏點如何落置的窘境,渾然無覺,彷彿視而不見。我自然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曲折迤邐而上,無暇有其他反應。

一個週日的中午,我騎著車子去研究室,經過化工館,看到十幾個新鮮人,有男有女,在對面廊下,玩團康遊戲。他們肢體的動作,有點木偶化,看起來頗為滑稽。黃昏時我騎著車子循原路回家,突然覺得前方人聲鼎沸,以為發生了什麼糾紛。只見十幾個年輕人相互追逐,打打鬧鬧,興奮不已,對過往的行人、車輛全不理會。他們拿著奶油蛋糕,競相甩抹在對方的衣上、髮上、臉上,我赫然發現,他們正是中午那一群新鮮人。我有點不幸,車後座黏了一團奶油;我還是有點幸運,髮上、臉上、衣上畢竟無恙。我幾近落荒似地逃離,無暇有其他反應。

而最教我嚇一跳的經驗是,某日早晨,我仍然騎著車子經過電機館、獸醫館、農藝館,幾個趕早課的新鮮人也騎著車子急急而來。突然其中一個女孩改換車道,逆向而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筆直地、果敢地衝了過來,完全沒有停下或轉向的跡象。一時間,我無處可避,只能停下來等著她撞上。然後是「嘰」的一聲煞車,兩車前輪恰恰碰上。就在我驚魂未定中,這女孩昂然地把車頭一轉,滿臉漠然地擦身而過。我除了錯愕外,無暇有其他反應。

現在每天中午,無論在教室、在研究室,仍然聽到球場上傳來一波波尖叫的聲浪。唉!新鮮人每年重複上演相同的戲碼,毫無變化,只是一年比一年喧囂;一年比一年旁若無人,唯我獨尊。我不知道他們心中想些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我更不知道他們如何看待周遭的人和事,並且能夠反身而思;而除了寫這篇短文,我不知道還能有什麼其他反應。

——二○○二年十月二十三日聯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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