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母親

病中的母親有一張清臞的臉。

也許是這次她病得沉重，我們驚惶失措，深恐保不住母親。氣息微弱的母親，復元極緩，有時候母親不免悲觀。有一回，她情緒不穩，對於今生的遭逢有所怨懟，大發了一頓脾氣，我們噤不敢言。

第二天，母親終日沉默，唯讀佛經。後來，母親跟我說：「外婆教導，做人第一要修口德。別人的是非，哪是我們所能論斷的？所以，謹言慎行是必須。」

外婆生前曾和我們住過一段時日，那年已高齡七十多，夜裏睡得很少，記憶裏的外婆總在縫衣或縫手帕，怕吵著旁人，即使要放下剪刀，都有一塊布墊著，以防發出聲響，其待人的體貼細微一至於此。

外婆不常說話，但溫婉平和極為可親，連我的朋友們只見過她一面的，也都敬重她、稱揚她，且惦念不忘。我常想，有一天我也會垂垂老去，但願當我年老，我也能像外婆一樣，有一顆寬容而溫暖的心。

平日我和母親很親，她對我也多有教導。母親病中，情形稍好時，也常和我說話。有時她提及一些過往的人事，有很深的感慨。

有一次，她提到蘇媽媽，那是她早年在屏東認識的鄰居，後來又在麻豆同住一個廠區。母親說：「蘇媽媽的脾氣火爆，如果聽見有人說她不好，等不及查證，就先把對方痛罵一頓，但其實蘇媽媽人很好，心地善良。一個人好不好，要看他的心。」

在屏東時，還有個吳媽媽。愛唱歌的吳媽媽，整天一邊做家事，一邊唱歌。她的歌聲很美，兒女們耳濡目染，也全都會唱歌，甚至住在和她後院相通的母親也跟著唱起歌來。有一天，母親正在洗衣服，黃媽媽匆匆忙忙拿了一塊白布來，請母親幫忙用縫紉機車成床單，黃伯伯等著帶出門用呢。母親立刻忙著踩縫紉機，黃媽媽則蹲下來大力搓洗衣服。在那個清苦的年月裏，她們常互相幫忙，一起聊天，溫馨的情誼使那段日子泛著淡淡的甜蜜和芬芳。

母親常珍惜一切的好緣，平常她總是與人為善，病中，她也得到了許多人善意的扶持，為此，她長懷感激。此次，她見了我的文友，算一算距離上次見面也有九年了，母親很喜歡她。母親說：「她愈來愈漂亮了，原因是她的心地好。其實她也忙，還能這樣熱心幫助別人，相由心生，的確不錯。」

從來喜歡文學的母親，也常教誨我，要謙卑學習，時時記得別人待自己的友善。個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際遇卻在人的掌控之外，所以更要多結好緣，有機會服務大眾，絕不吝惜付出。

我衷心盼望：我今世在各方面的認真以赴，最終能成為母親生命樹上一枚最美好的果子，則此生不虛。